有元恩緊盯水鏡中的幻象,搭在桌闆上的手不停敲打,頻率快速,聽得古齊心煩意燥,正欲開口罵兩聲,一邊的闫志制止住了他,無聲地搖了頭。
古齊啧了一聲,暗忖道:“慣的,他若是有本事,也不至于怕成這樣。”
話音不大,但整個殿内的長老都聽得一清二楚。衆長老神色閃爍,左右遊離,但有元恩好似沒聽見,隻緊緊盯着水鏡影像,半聲不響。
片刻,水鏡幻象似被幹擾,畫面一陣模糊,有元恩從席中站起,頭也不回地說:“有事,告辭。”
“有元恩。”闫志喊住他,然而他的步履不緩,依舊直直向前。“若不怕你的弟子被逐出門派,那你便去吧。”
提及商九塵,有元恩頓住了腳步,劍眉低壓,側眸回看闫志,“你在威脅本尊?”
“這是門派演武,選拔人才,不可出了岔子,你也不例外。”闫志端起架勢,橫眉冷對,寬厚的手掌拍在桌上,“若這點難度都無法應對,那她這個親門也不過如此。”
“這是魔氣,闫志,年紀過大已然辯不出了嗎?”有元恩冷笑一聲,慢吞吞地仰起頭,一根手指指着太陽穴,半截瘦削白皙的手臂露出,模樣不羁挑釁,“門派混入了魔修,作為掌門不作為,本尊來。”
“荒唐!有元恩,别以為你是劍尊就可無視門規!”古齊怒發沖冠,手指不住點着有元恩,“這點魔氣不過元嬰,要你那寶貝弟子連元嬰都無法壓制,在門派裡也是丢臉。”
有元恩斜眸瞥了一眼,面容一如既往的冷硬,他微微不屑地勾唇,周身散出一股威震天下的劍氣,薄唇輕啟:“若你打不過本尊,就顧好你自己。”
“你!”被觸及痛點,古齊氣得舌頭打結,指着他半句話說不出。
四周長老低聲議論,不止萬劍山,整個修仙界都知道有元恩是史無前例的天才,如今整個修仙界都無人能比肩。
至于為什麼是如今,這隻有壽元最為長久的闫志曉得。
因為有元恩唯一的宿敵和弱點,也是整個修仙界的對手,即——魔域魔皇,上任劍尊,子車續。
正派不敵邪道,這是個會動蕩整個修仙界的事情。
而也隻有闫志知道,那曾經的劍尊子車續,是有元恩最為忌憚,也最為愧疚的人。
演武中出現魔氣和劍靈絕不巧合,闫志冷眼相看,終于耐不住出聲制止兩人間的沖突,“夠了,演武出現異端,劍尊作為門派首席,有擔憂門徒之心在所難免。若是真的出了事端,傳出去可是毀了面子的事情。”
見掌門都出聲講話,古齊再不滿也得忍住,他不滿地将手中的茶杯震于桌面,一聲不吭地重新盯向水鏡。
見沖突中止,闫志看向有元恩,動用靈力使出隔空傳音:
——若真的是那魔皇出手,那你切要擔心,我會将水鏡畫面封住,再補上結界,你記住不能讓其他弟子知道。不日是十方劍會,在此時候走了風聲對門派絕對不利。
有元恩颔首,轉身飒踏出門。
*
商九塵揉了揉眼,确認許久,那熟悉的面貌實在讓她難以置信。她睜大眼睛接連後退,不斷喃喃不可能。
可指尖深深嵌入皮肉,疼痛讓她清醒,逼着她承認眼前的真相。
隻有半張臉的少年擋在身前,側臉看她,面具在樹蔭下泛着冷光。他持着劍,随意挽了個劍花,“做的不錯,看來,心還在本座這。”
視線落在那把嗡鳴的劍上,商九塵僵硬地吞咽喉嚨,幹涸的唇微張:“這道攻擊有靈力,不可能突然被吸收……你告訴我,這把劍是什麼?”
胥澈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手中長劍,另一手摘下面具,在手中捏了個粉碎。
須臾間,一道黑氣籠罩住胥澈,眼前毀容的少年瞬間變了模樣,左臉恢複如新。
美。
那是一張極美的臉,長身玉立,膚如凝脂,劍眉冷眸,黑發如綢,墨黑的眼中全是冷意,而左眼下,盤踞着一條黑色的魔痕。
他眸中倒映出商九塵愕然的模樣,一手撥下發髻,薄唇輕啟:“清楚否?”
子車續。胥澈。
子車續伸出手,食指輕輕拂去她額間的冷汗,摩挲着她的臉頰,“還是心善,忘了提防身邊。”
話是贊許,又滲着股股戲弄。
一股寒意從背脊爬滿全身,商九塵呼吸一窒,眸中閃爍着恐懼。
原來,他一直在自己身邊,原來,這一切都在他計劃之中。
她還奢望掙紮,可自己連被玩弄于股掌都不知道。操控者早就位居上位,張開大手操控着仿佛傀儡的她,每一步都被精心策劃。
她以為這是比自己更悲慘的同類,事實卻是上位者開的玩笑。
她連反抗,都是被人欣賞的鬧劇。
注意到商九塵逐漸失神的表情,子車續似是滿意地轉眸,森冷的眸子瞥向身體破損得不成樣子的馮魚,手中劍不停泛着銀白的光,似乎急切地想要吞噬眼前這個人。
馮魚的狀态近乎癫狂,她在原地踟蹰踱步,黑紅的液體順着身上的爛肉流下,她腳下的土地已經被染黑,喉間發出無力的嘶吼,“毀掉……我……不會屈服……”
馮魚雙目通紅,恨不得把眼前的兩人碎屍萬段。
“無論何種執念使你變成怨靈,你都無法攻擊主人……”子車續用封龍指着馮魚,明明勾起嘴角,笑意卻不達眼底,依舊平靜的可怕,“回來。”
“我……不……我還有……沒完成……”馮魚抱頭瘋狂地嘶吼,已成白骨的手指摳拉着松弛的皮膚。她不停地運力,攻擊如暴雨密集般襲向子車續。
可主仆羁絆卻讓她所有的攻擊化為烏有,全被吸收到了封龍劍本體上。即使知道徒勞無功,她也一直消耗着自己吸收不多的靈力不斷反抗。
又是一波石破天驚,馮魚連站立的力氣都幾乎沒有,身子已經被毒素腐蝕殆盡,隻剩白骨,而吸收的靈力也被耗光,她嗚咽着,搖搖晃晃地後退,不斷搖頭:“不要……不要……”
子車續慢條理斯地攏了攏黑發,随後聚出黑色的魔氣,左瞳瞬間變得通紅,連帶着魔痕也泛着紅光。他左手食指劃過封龍劍鋒,以血凝咒,淡淡開口宣告結局,“結束了。”
他一步步朝着馮魚走去,馮魚僅剩的半張臉上露出恐慌,她步步後退,已成白骨的手緊緊護住腰間的錢袋,“不要……”
然而她最後的請求被沉默逼近的殺意回絕,子車續面容冷峻,不欲和她廢話,無情地舉起手裡的封龍,攔腰斬斷了她的身體。
“不要……别……讓我……回去!”
馮魚的嘶喊被一陣又一陣血肉撕裂的聲音淹沒,身體成了一團爛泥,隻剩個腦袋在黑污裡不斷滾動,護着被染黑到看不清模樣的錢袋,銀牙咯咯咯地上下顫動,殘肉被牽動上揚,似乎是在笑。
她感到身體虛浮,不斷變輕,漸漸地被子車續手裡的劍吸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