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說書先生被悚得拍着胸脯緩和半晌，仍顫顫巍巍地講不出剩下的故事。

白衿何倒是站在窗前笑着問道：“老先生，你可曉得當年三堂之戰誰赢了？”

說書先生擡眼瞧他，摸着白胡，搖搖頭道：“血衣殘魂，鬼嚎神隕，半生浮夢三千許，盡是癡悲人。”

“三堂之中，從無勝者可言，造化弄人。”

白衿何問道：“何出此言？”

說書先生歎道：“高處不勝寒。”

白衿何忍俊不禁，他說道：“按你這話來說，當今聖上豈不也是此世敗者，站在高處，他便忍不了寒了？”

說書先生擡手指他，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你……你簡直……歪理！”

風從窗中過，碎發遮住大半眉眼，白衿何高站俯瞰整衆人，無人敢言，僅有那老頭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白衿何眉眼含笑道：“按年齡你還要叫我聲爺爺，如今卻用手指着我來，好生無理。”

有人叫道：“可是……萊羽殿修仙之人？怎得也跑到了這處來？”

“萊羽殿？”白衿何隻覺得陌生，他從未聽過這等名号，想來，破纏觀中書籍也并非盡數記載，或許這萊羽殿還不夠格入到那書籍之上，又或許萊羽殿便是在這三百年才聲名鵲起。他卻笑認道：“聰明！”

說罷，也不等空寂癡歸來，白衿何便尋着路去到了那京都裡。

路上他用着幾兩碎銀買了身黑衣，而臉也變了副模樣。

跟着空寂癡學了數百年，白衿何的易容術也可謂是出神入化，隻見他眼如點漆，眸中流光卻生得張普通至極的面龐。落得人群中，看背影高徹俊雅，直叫人移不開眼，但追得到他面前，見他眉目平平，又令人失望至極，回首再憶時，又怎得都想不起他的臉。

白衿何憑着這張臉出入賭場賺了不少金錠，但偏偏他那張臉又叫莊家派人堵他劫财都不曾得手，桌上勾當更是不得成功，白衿何見好便收，輪番坑騙了幾家賭場，短短三日，他便在京都盤下來間不小的宅子。

他曾在小說裡讀過不少古代賭場主角呼風喚雨的情節，但真輪到他親手施展時，隻覺無趣，凡人的手段實在太過拙劣，他這等進去了，除了赢，無他結局。

但近些時日，白衿何倒是在京都看見了好些個身着青色仙袍、腰挂佩劍的萊羽殿弟子。他觀察了幾日，隻覺得這萊羽殿怕是無甚真本事，手下的弟子不過以劍鑄魂，修為低得可憐。

他本還想着混到那萊羽殿去，但見此便沒了興趣。他進去做甚？學用劍？他一隻弱蠱派下去那弟子怕是都難以對付，不過虛度光陰罷了。

白衿何倒真成了無所事事的閑散之人，直到這日，有人叩門拜訪。

正是晌午，白衿何垂眸飲茶。

他擡眼觑着來者，問道：“你來做甚。”

來者正是甯悠歸。

甯悠歸瞧他桌面擺着的茶具，輕笑了聲，落座白衿何正對面，他擡手拿着悶青色的茶杯，細細地瞧着，說道：“這又是從哪淘來的茶具，看着成色甚好。”

白衿何說道：“一兩銀子從雜貨鋪入手的二手貨。”

甯悠歸面上笑容一僵，将那茶杯放下，收回手，說道：“小蠱主住得這般奢華，怎就買了二手貨，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小蠱主和如今這張假臉一般，看着就讓人覺得是個吝啬鬼。”

白衿何放下茶杯，說道：“哪敢搶了小神主的名頭。”

此處住宅占地甚廣，位居京都中央偏南，粉牆黛瓦，剔透玲珑，若是招些訓練有素的仆人，添些人氣，怕是用來住那世子爺也不為過。

可偏偏就被白衿何買了去。

甯悠歸說道：“小蠱主也不怕這處是個死人宅？”他眉目平和，說着不吉利的話。

白衿何說道：“在破纏觀時，天天和良逐鹘那個鬼住在一起也沒見你有什麼意見，怎得，這人間不得你垂愛，他良逐鹘偏讨你歡心？”

站起身來，白衿何不知從何處變了朵豔麗的牡丹花出來，他将花舉在自己眼前，錯位令那花如同别在甯悠歸耳後一般。白衿何勾唇道：“良逐鹘不愛女兒郎，說不準偏愛似花的小神主。”

甯悠歸揮揮手，風起雲湧，花便瞬間凋零。他說道：“不敢與小蠱主争如花似玉之稱，我所來是為罟山一事，那日從幻境出來後，我看見了良逐鹘，偏生就是沒見到小蠱主，不知小蠱主遇了何事？”

白衿何說道：“自是險些死在那幻境裡。”

甯悠歸問道：“小蠱主所入幻境為何等狀況？”

白衿何說道：“書，看不完的書，我在那藏書閣中看了三天的書，無食無水，最後活生生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便發覺已然出了幻境。”

甯悠歸不知信了與否，他唇間的笑收斂了兩分，若有所思，須臾，他才說道：“倒是讓小蠱主受苦了，不知小蠱主近幾日可否觀察到了那萊羽殿弟子腰間的玉佩，那日罟山腳下，有一具屍骨上隐約的花紋走向與那玉佩一般無二。”

白衿何也不意外，他早就料到人間勢力少得可憐，萊羽殿這麼個叫得上名字的總要進去插一腳。他沒應話，自顧自地喝了盞茶。

離那小說主角出世至少還有千年之久，在這之前，總不至于世界毀滅罷。

他隻要保證自己很牛逼就好了，以後能保下一條命來，至于什麼罟山，他暫且不願去想，想得頭都痛了。

甯悠歸見他無反應，便說道：“聽聞萊羽殿曾有人預言過千年後的人間不太平。”

白衿何無所謂道：“現在也沒見得有多太平。”

話落，他又觑着甯悠歸，說道：“預言？那不是悲神堂的本領？你讓人奪舍了？”

甯悠歸笑而不語。

而白衿何心底不再太平。

萊羽殿預言？

萊羽殿與悲神堂有瓜葛？

人間千年後不太平，主角千年後騰空出世，還是甯悠歸一手提攜上來的。

完了。

對上了，全都對上了。

主角以後在萊羽殿裡修劍？

不行。

白衿何倏地說道：“小神主請離開罷，我覺得我在這人間實屬業務繁忙，無甚閑心來招待你，好走，不送！”

白衿何将甯悠歸趕走，便摩挲着下巴琢磨。

萬一這萊羽殿撐不過千年之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