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蔣承允又摸進了白衿何的房間,這次為了能風風光光地走出這萊羽殿北處,他特意帶上了早早在宿處以靈水畫出的咒紙,黃紙無形字,靈力蘊含其中隐隐閃着金光,足足百張,他不信今夜還會着了白衿何的邪道。
然而,蔣承允卻連那道房門都沒進去。
蔣承允立在房前,用盡全力推了兩把那脆弱得嘎吱嘎吱響的木門,他臉漲得通紅,門卻絲毫未動。蔣承允深吸了口氣,壓着心肺處升騰而起的愠怒,緊咬着牙關,陰沉着臉。
時少羽見他許久未動,似是失了神般,便翕動嘴唇道:“蔣承允,我們要原路返回嗎?”
“……”
夜月之下,輕風徐徐吹過,漆黑的天幕上無半點星辰點綴,同那密不透風的大網一般,讓人喘不過氣來。
時少羽等了許久,未得到回應,便屏聲斂息,大着膽子向前邁了步,但那眸子剛怯生生得擡起來,便對上了蔣承允那爬滿血絲的眸子。時少羽如同被空點了死穴般将在那沒了動作及聲響。
良久,忽過一陣刺骨涼風,蔣承允雙眸落下兩行顫顫巍巍的清淚,時少羽才同掙脫桎梏般,驚道:“你這是被下了定身咒?”
蔣承壓神色臉上仍無變化,唯有那淚不知何時斷了,重重地墜在地上。
時少羽連忙為蔣承允解了咒。
意識到自己不再僵硬如傀儡般那刻,蔣承允果斷轉過頭,仿佛這樣就能叫時少羽忘了方才那幕卿淚如雨。
時少羽嚅嗫了下嘴唇,話卡在喉嚨處不上不下,思忖片刻,仍是沒将那話壓下去,便道:“打不開門也不是因着你沒能耐,蔣承允,你莫要哭了。”
蔣承允驟然扭頭盯着他瞧,似是被“沒能耐”三字刺痛了般,他咬牙切齒道:“是他白一不知用了何邪術,将那門死死鎖住,還施了層定身咒,淚是被風吹得眼睛發了澀!”
時少羽應道:“那我們……原路返回?”
蔣承允盯着那無辜的房門冷哼了聲,一字一頓道:“師傅素來憎惡那邪魔歪道,若他白一真有能耐,靠着手段入了我鷹岚閣,他也未必有命享……白一,來日方長!”
-
到了那南邊山骨上。
白衿何悠哉悠哉得借着隐形蠱閑晃了起來,雖說夜沉暮垂,此處卻極為明亮,數百盞骨燈無所依托得漂在天幕之中,星點光亮不微不宏恰到好處,如螢火墜世般奪目璀璨。
幾處山洞裡還有着弟子在對着冷硬的石牆揮劍鑄勢,白衿何看得目不暇接,他幹脆提着速把每處山洞中的弟子都打量了番翻,末了,挑了個劍勢淩厲、舞袖生花的弟子,他便靠在洞穴邊角的硬石書架上,津津有味得看了起來。
說起來,以前白衿何最愛看的便是仙俠題材的小說,一劍掌中生,徒憂彼命橫,以劍為魄直闖雲霄,好生蕩氣回腸。
再鮮活的想象也比不得現場的親眼目睹,白衿何可謂是看得酣暢淋漓。
且那弟子長相極為俊美,面若寒霜冷覆雪,眉目流轉晚回春,他腰間系着塊玉佩,白玉瑩光,不及君子半分,稱得上是秀色可餐。
白衿何估摸着他那劍若遊龍的做派,估摸着不是個小人物,且瞧他年歲不大,在這人間來度量,許是也才堪堪及冠,說不準還是個天賦異禀的種子選手。
看了半晌,直到那弟子停了劍,白衿何才離了這處,邊想方才那劍的走勢花樣,邊按照記憶裡言策弋指的方向往後山摸去。
意料之中的人間煉獄、地府閻王統統都沒出現,有的隻是那山清水秀、草随風動,一如人間尋常模樣,平平無奇得很。
白衿何思了片刻,收了肩上趴伏着的隐形蠱,三魂七魄又落了人間,成了面目平凡的白一。
但一切罷了,仍是那副景象,白衿何思酌着,可是他走得不夠深?
他回頭瞧了眼離自己不近不遠的正山頭,下了個定義——或許再走深一些便遇着了那所謂詭怪,雖說不知該深入多大段距離,但總歸不會有那十萬八千裡之遠,人間方才多大,萊羽殿又堪有多廣。
起初,那白衿何摸不準要走多久,便秉承着少走一些是一些的念頭,喚了隻蠱送自己一段段瞬移過去,但眼瞧着景象變了又變,卻仍不見有何不對之處。
平常何樣,此時便何樣。
白衿何便收了蠱,改成自己一步步走,邊走邊數着此為第幾步,然走得他腰酸腿痛,走得他忘了數到哪兒,還是未出現任何不對。
停了。
白衿何四處打量了番,前方似是住人的地界,也不知他是否走下了山。白衿何理了理衣衫淩亂處,似平靜地接受了後山無機遇的事實,卻在長羽白鳥揮翅而過時倏地罵了一嗓子:“草他爹的,你就非要我死在他們那幫所謂主角手裡是吧,老子就是必死的命是吧,他們遇得着我便遇不着是罷!人家進來是打怪升級流,我進來就是老登散心流是罷!你等我把他們通通殺個穿心刺骨,我看誰還來給你老天當正派反派之光!”
“……”
長羽白鳥恨不得原地消失,翅膀扇得生了殘影。
白衿何觑它眼,再次理了理衣衫不存在的褶皺,裝模作樣得露了個笑,但那低聲絮語隻有鳥聽得到:“也不知道甯悠歸那三百年是怎麼裝的心如止水,果然人模狗樣還是需要天賦。”
他也不管前路何方,便又順着小道朝着那疊巒的屋閣處走去,一副快要到家了的悠閑樣,不知情的還以為是連夜出京趕考,朝陽初升時便得了花落我家的好消息,正準備歸鄉報父母。
但可惜了那路是早早便用青磚鋪好的,若是土路,說不準還能看見白衿何那一步比一步深、一步比一步怨氣中的腳印。
他全當這是徒步下山隻為看眼山腳人家了,說不準等他老了還真有這閑心呢。
但還沒等白衿何到了那閣門前,便遠遠瞧見一雙漂亮修長的手從閣内緩緩拉開了那門,白衿何停了步子,定睛一看,是張臉熟悉的臉。
此刻,白衿何才慢吞吞得揚起一抹惡意的笑,說道:“喲,小鬼主這是洗盡前塵在人間安了家,還是無能自力更生而淪落到替人守上了前院?”
良逐鹘面無表情地開了門,與此同時,随着大門敞開,白衿何也看清了他身後站着的那群拿劍的少年,三五成群,圍圈而攻,似是仿照着對戰中被群起而攻之的場景,每個圈的正中央都站立着個持劍少年,周遭數道劍鋒直指其身,稍有不慎,便要被捅成了馬蜂窩。
良逐鹘開了門後便揚起嗓子叫了聲:“師傅,門前站着個乞兒。”
而後,他便退至一側,視線緩慢得落在白衿何身上,他嘴唇未動,一道聲音卻傳到了白衿何耳旁。
“安家還需條看門狗,沒了小蠱主我哪敢擅作主張,替人守院也不可妄自為之,自當先請教經驗豐富的小蠱主。”他聲音冷冽,此刻落了耳朵裡,白衿何一反常态沒當即便怼回去,反倒覺得心裡那些無處擱置的憤懑散了散。
老天爺再想要他死有什麼用?他至少現在風光無限,等到那些所謂的反派、主角現世時,他早便潇灑肆意得過活了幾千甚至幾萬年,比起現代百年匆匆而過,值了。
更何況,他目前那那些還未出現的小輩沒轍,他還收拾不了良逐鹘同那甯悠歸嗎?
白衿何嘴角笑容真切了兩分,但待他瞧見良逐鹘身後出來那人時,這笑又緩緩收了回去。
來者便是那山洞中的少年。
他站在門前,視線筆直地落在白衿何身上,淡淡道:“黑一,不可無理,哪家的乞兒會迷路到萊羽殿上來,況且他衣衫整潔、容态有度,下次不可如此無禮,自領十鞭。”
白衿何卻抓住了那“萊羽殿”的字眼,怎麼着,地球是圓的,這萊羽殿也是圓的不成?他在後山漸行漸深,自以為已入腹地,結果卻是繞回了萊羽殿弟子修煉處?
瞧着那良逐鹘與數十弟子身上所着淡青衣裳,方才想起,昨日言策弋那從他耳邊漏出去的話——大長老的弟子晨時練劍非着尋常弟子服,而是淡青訓練服,此為皇室用蟬紗制成,特供給大長老,便是為了讓拜入大長老門下的皇氏子弟能有别于其他長老手下的弟子,這特立獨行的作風可是招了不少人的恨,每年都有許多弟子拿這事兒來說鷹岚閣的弟子蔑視宗門規定。
此刻,白衿何再次打量了番那少年,仔仔細細、認認真真。
這人得幾百歲了?
看着年輕,但能當上長老估計是修到了歸真之境,容貌重回了年輕時。但别的不說,這大長老長得确實賞心悅目。
白衿何暗道——若是未來男主上了這萊羽殿,不會玩得還是師徒play吧。
但思緒剛起,又被他清出腦外。
管他的,反正是個很久之後才出來的小輩。
白衿何更加确定了要拜到大長老門下的心思。
無他,每天看着這張臉心情好。
白衿何又瞥了眼良逐鹘,傳聲去道:“你叫什麼黑一?你怎得不叫良二?我在萊羽殿化名白一,小鬼主怎得連名也要搶?”
良逐鹘嗤了聲,說道:“我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