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首被從妖都瓊衣坊高價買回來的布匹包裹着抱回了京都。那紀鶴雲将屍首抱在懷中,神情半驚愕半惘然,站在京都城下,才驚覺自己并不知曉那姑娘家住何處。
他呆呆得站在那兒,像是腦袋成了漿糊裹着的石頭,轉一下都要命,偏生那屍首還冒着腐臭味,頗為令人難以忍受。
白衿何更是直接跳到了三丈遠外,遠遠地瞧着那紀鶴雲呆愣愣的模樣,似是還覺得自己身上萦繞着那股子轟天的臭味。
他本是想到妖都風流快活,結果呢,先被良逐鹘跟了一路,引了隻小妖,他身上沾滿了兔妖身上的臊腥味;又被紀鶴雲和林清蘅兩人捉住,跟着一起當了回送屍人,身上腐臭味經久不消。
他要是塊豆腐,直接就能拿出去被賣作最正宗的臭豆腐。
沒了耐心,白衿何問道:“那姑娘叫什麼?那姑娘她爹又叫什麼,她爹是個什麼官職,你去大街上随便抓個人,一問便知府邸方位所在了。”
紀鶴雲方才大夢初醒般喃喃道:“卿遲洛,卿府。”
他便要沖進那京都中去抓一百姓來問路,卻被林清蘅堪堪攔住。
林清蘅頗為無奈道:“鶴雲兄,我來問罷,你手中抱着……總歸不大好。”
紀鶴雲便停在那兒,盯着林清蘅的背影。
按着百姓所言。
林清蘅帶路。
三人至卿府前便見那府邸破敗,門前石獅也不若旁人家那般雄壯莊嚴,反倒是破損了不少,獅面上還濺着血色潑漆,不吉利得很,而那門上的燙金牌匾也歪斜着,将落不落的模樣。
“卿府怕是出了事。”林清蘅連忙說道:“……鶴雲兄,我去叩門罷。”
他緩步上前,叩響門環,等了良久,卻無人作應。
林清蘅扭頭瞧了紀鶴雲一眼。
而紀鶴雲心中也有了不好的猜測,頓時臉色發青,嘴唇哆嗦了下,話在喉頭滾了又滾,都沒能成功說出來些什麼。
白衿何掃他二人一眼,徑直走向前去,擺擺手示意林清蘅讓開,方才又抓着那門環叩了下,脆響落,無人應,他便幹脆利落地推開那大門。
隻見,門一寸寸揭開卿府内狀。
那石路之上遍撒血迹,地上還有數條白布被風吹着緊貼地面遊走,飄過血痕之上,素白添了抹紅,詭谲怪誕,加之天黑卻未點燭火,光亮全無,尤為駭人。
紀鶴雲的臉唰得慘白如雪。
林清蘅也蹙緊眉頭,連連回頭去望紀鶴雲面上表情,說道:“鶴雲兄……”
唯有白衿何無甚感覺,他直截了當地擡腳踏入那卿府,視線不停地左右打量着,宛若初生牛犢不怕虎般,對周遭異樣視若無睹。
白衿何沿着那條石子路一路走進了卿府中去,這條道愈來愈窄,不是因這路初建時便如此,而是路旁多了不少絲狀慘烈的屍體,半副身軀擋在路上,最後甚至連落腳的地方都尋不到了。
粗略望去。
屍首之中個個的穿着,應當皆為家仆侍衛,并未見衣着華麗者。
白衿何也不懼不悚,幹脆把腳踩到那濺滿鮮血的草路上去,還不忘用靈力護着鞋履,若不是怕紀鶴雲和林清蘅瞧見,他甚至想直接飄過去,但也隻是想想,人間劍修哪有像鬼魂一般飄過去的,他這招飄着走還是從良逐鹘那兒偷師來的,當初新鮮得在破纏觀裡來回飄了好幾天呢,後來被空寂癡罵了一通,他方才停住。
沿着這條不算路的路再向深走去,便聽見耳邊那凄凄切切的啼哭聲,白衿何下意識地停了腳步,夢回罟山上被蘇蓮支配的恐懼,他隻盼别再出來個情愛腦袋問他閨名便可。
白衿何先放了隻蠱去探路,那蠱飛了好一陣子,聯系仍未中斷,隻通過那蠱蟲傳來的靈識窺探到裡面便是書房,書房之門半掩着,房内漆黑一片,如同千丈枯井的至深處,而哭聲,就是從書房裡面傳來的。
将蠱蟲喚回來,白衿何一步步朝着書房方向走去,但瞧着他那時不時低頭打量打量腳邊屍體共幾具,再擡眼打量打量血濺房檐有多高,如同閑庭信步般,誰人想到他正在屍體堆裡找路走。
那哭聲陡然變了調,嚎了聲:“救救我,救救我!”
這聲音比剛才響亮多了,嗓音嘶啞,似是拼盡全力才喊出的這句。
白衿何不慌不忙地回了句:“我來了。”
而後腳下步子還是溫吞吞的。
不然?
要他當即奔走過去不成?
且不說他與這卿府非親非故,不知它何以至此,就說那正哭着的人兒,他從進來開始便聽見那哭聲,他走的也不快罷,如此之久哭聲還未斷,說明那兇手要麼便早早逃之夭夭,要麼便——
就在此刻。
幾道銀光從白衿何身側直沖出來。
白衿何瞥了眼身後那銀針射來之處,不緊不慢地轉過身,直至那銀針距他堪堪一指之遙,方才翕動嘴唇喚道:“花蠱吞。”
一隻蓬勃鮮豔的巨花瞬間從白衿何胸前長出,嬌嫩的花瓣在銀針刺進的那一刹瞬間長出千萬隻小蠱,蠱振翅而飛,在花瓣之上形成數個小小的綠葉,葉片卷阖,将銀針牢牢鎖在其中。
而就在葉片回縮那霎,巨花如同沙化般迅速枯萎,摔落在地面,最終了無痕。
那針尖處都淬着劇毒。
白衿何隻瞧見房檐上一着白衣之人頭戴遮面帷帽,正朝着他襲來。
白衣人出招狠辣,招招直逼面門。
掌擊之時,袖中更是不時往外射着毒針,叫人防不勝防。
那雙手白皙光滑,瞧着便是個女人。
而白衿何的視線略過她腰間時,還明顯瞧見個似曾相識的符柄。
妖都所遇符柄。
白衿何心道,這京都也有妖肆意橫行啊。
當真有趣。
白衿何不欲與她多做糾纏,幹脆放了白蠱蟲出去。
那白蠱蟲落在女人肩上,瞬間那處鮮血蔓延開來,透過了衣裳,沿着臂側滑落砸到地上。
點點血花開。
女人自肩處瞬間升騰起熊熊烈火,在那火包圍成籠前一刻,白衿何收回蠱蟲,右掌生風,直朝那女人胸前擊去。
那烈火燒得帷帽半邊沒了,露出那女人小半張臉,隻見,眉若細柳,眸中藏針,她盯着白衿何時陰沉着臉,那張标志的美人臉硬是因此差了幾分意思,攀上幾許毒辣。
就在此刻。
紀鶴雲從後方奔來,将那屍首直接摔扔在了地上,右手拔劍,亂火出鞘,殺意沖天,那劍遇火則活,似有靈般直朝着女人肩上的金色火焰飛去。
女人連忙避讓,她早已負傷,不易多留,直接一躍而起,自那房檐之上奔月而去,瞬息便沒了蹤影。
——要麼便是兇手正在伏擊闖進來的他。
白衿何瞧來眼方才花蠱落地的位置,心道:這針可還真夠毒的,連泡在萬毒水裡養出來的花蠱都能毒死,也不曉得是何毒。
妖啊。
什麼妖帶毒來着?
毒蛇?
白衿何瞧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露出意味深長一笑。
那還真是大駕光臨啊。
紀鶴雲聽見那哭聲瞬間冷靜不得,收起亂火便朝着書房跑去,推開門,便瞧見裡面橫躺着卿氏二老。
“伯父!伯母!!”紀鶴雲瞬間腿軟跪在地上,仰天恸喊道。
那二人死狀即為凄慘,似是被何獸類啃咬至死,身上的肉缺一塊找一塊,說句體無完膚也不過分,而臉上則遍布密密麻麻的獸牙印,甚至半張臉已經裸露出了皮下森森白骨,目眦欲裂,死不瞑目,瞧那眼底遍布血絲,密密麻麻,恐怕被啃咬時還未咽氣,應當是被硬生生痛死的。
難怪紀鶴雲一瞬連支撐着他站立的力氣都被盡數剝奪。
曾經站在你面前慈笑着喚你為初的長輩此刻慘死在你面前,而你卻眼睜睜看着罪魁禍首逃之夭夭,甚至,甚至哪怕你再早來些許,說不準這出慘劇都不會發生。
紀鶴雲眼眶紅了個徹底。
“……紀鶴雲,我……我爹娘……”一道聲音嗚咽顫抖着響起。
紀鶴雲陡然看向聲音來源,瞬間站起身跑到那人面前,顫着手抹掉她臉上遍布的淚痕,說道:“見月,莫怕莫怕,我來了我來了。”
紀鶴雲斬斷卿遲落身上束縛着的根根麻繩,隻見卿遲落的雙手腕處已被麻繩磨得皮肉盡破,見了骨,血痕從腕骨中心連至十指,觸目驚心。
卿遲落将自己縮成一團,哭得甚至發不出半點聲響,隻能不自覺地抖着。
白衿何踏入了書房,随意掃了卿遲落一眼,便在指尖引了抹燭火,待林清蘅看過來時,便解釋了句道:“生火咒印的火,指上還下了層界咒,就引火不傷手了。”
胡诹完,他便借着那抹光亮在書房中四處映照打量。
書房内各處桌架完好,書籍也并無撥亂迹象,這書房内若不看地上那兩具駭人的屍體,完全就是可供人使用的正常模樣。
甚至連獸類到處沖撞的蹄痕都不曾見到。
小型動物?
心裡有了猜測。
白衿何湊近去看那二人臉上齒痕,果不其然,表面至深裡由寬漸窄,齒洞長可及面骨,可不就是蛇齒所緻,說不準還是個盤踞的大蟒。
卿府為何能與妖結仇?
還是那……妖界早早夭折的公主——霓闌秋。
霓闌秋,百歲玄蛇生九頭,八瞳白若缌麻,一瞳泣血成赤,食兄殺弟忤天命,驚雷下而殒身萬妖之央。
妖界夭折,卻在人界活得逍遙。
處心積慮、偷梁換柱。
白衿何摩挲了下下巴,吹滅了指尖燭火,方才借着微弱月光去瞧那哭得凄慘的卿遲落,末了又收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