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珏夢說道:“小神主是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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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萊羽殿山腳下。
白衿何并未急着回去,而是右手燃出一縷喚香蠱,甜膩的水粉味夾雜着淡淡幹草燃燒灰燼的味冒了出來,這味道對人來說極其難以嗅到,但對蠱來說,即便隔着萬裡,也難以壓抑地被香勾的蠢蠢欲動。
“空寂癡。”白衿何輕聲喚道。
一張俊俏妖孽、難辨雌雄的美人臉瞬間出現在眼前,空寂癡又換了張新臉,他手上拿着的折扇也從素色換作黑紅相間,他用折扇遮住大半張臉,僅露出妖冶的眉眼,搖了下折扇,說道:“小蠱主好生傷我的心,說好在原地等我,結果我一回來,便看見那一桌子冷掉的菜,尋也尋不到,找也找不着,叫我好生擔心啊,小蠱主喚我來所為何事?終于想起我來了?”
白衿何問道:“破纏觀中可有萬蠱咒的相關卷宗?”
“萬蠱咒?”空寂癡連連哎呀了兩聲,放下折扇,湊近眯着眼睛去看白衿何衣擺上血漬,鼻子一驟,嗅了嗅,臉色一變,問道:“可是萬蠱咒控你心魂了?”
白衿何說道:“先前蠱主也出現過這種情況?”
空寂癡說道:“出現過,當然出現過,萬蠱咒屬實蠻橫霸道,此咒雖為蠱主所創,卻也遭其反噬,我都将那萬蠱咒的記錄藏得死死的,你怎就給翻出來了呢,哎呀,造孽呀。”
“藏得死死的?”白衿何拆穿他道:“我偷進你房中,卻是發現了個打不開的木奁,不過上頭缭繞的胭脂水粉味兒甚濃,不用打開也知道裡面藏的是何物,而那萬蠱咒卷軸就在木奁旁邊,雖說是藏,但可沒你那珍貴的水粉藏得嚴實。”
空寂癡捂嘴羞澀一笑,這表情做在如今那張臉上實屬違和,偏生他還沒忍住恢複了本音,細嗓嗔道:“還不是那些胭脂水粉實在是太難買了,當然要好生保管着,若是被人偷了去可怎麼辦。”
空寂癡又正色說道:“至于萬蠱咒,小蠱主,我隻能說,此咒加身,你無從違逆,一切的一切,都在你碰到它那刻便注定好了,它要伴你此生,不過……萬蠱咒所作用需有蠱脈作支撐,若是減少對魂蠱的依賴,大抵能減少些萬蠱咒的幹擾,從而減少心魂被控的幾率,不過——”
他伸手緩慢地摸過白衿何腰間的第一劍,白皙道指尖從劍柄劃到白玉邊緣紅痕上,最終停頓在那兒,他擡起眼皮,那雙琥珀色的眸底盛滿不做僞的笑意,接着說道:“——小蠱主不是已經修劍了嗎,劍蠱雙修,自是天下第一流。”
月光皎皎。
空寂癡看着白衿何那張臉一陣恍惚,霎時頗為懷念地說道:“蠱主少年時便是六界揚名的劍修,先修劍,後馭蠱,自此無人能敵。”
白衿何問道:“我聽甯珏夢所說,蠱主厭惡劍修?”
空寂癡愣了下,甩開折扇,邊扇邊踱步,理所應當道:“如今劍修無一人似千年前那般,隻手攪六界雲霧,大多都修為低下,且人界也大不如前,修為能力隻算末流,若非離憂雲在那皇宮之中,說不準皇宮裡高高在上的人皇早就被掃下了位,哪還能讓他坐到今日。”
他笑嘻嘻道:“我瞧着那皇位給我毒蠱堂中人來坐就剛剛好,到時候啊,源源不斷的珍貴胭脂如流水般被送進毒蠱堂哈哈哈哈哈哈哈,想想就美得不行。”
“離憂雲?”白衿何重複道。
“嗯哼。”空寂癡停了步子,似是嫌棄這山下飛蟲作亂,且周遭實屬無甚美景,落在空寂癡這個百般挑剔的人眼裡,着實是讓人難以忍受,他說道:“小蠱主,不如我們先回破纏觀,我再給你細講……不對,小蠱主應當是要回萊羽殿上去罷,那我便精簡着給你介紹上兩句罷,說不準不久之後你便會親眼見到他呢。“
空寂癡對着他抛了個媚眼,介紹道:“離憂雲以前是個将軍,挺厲害的,當年妖魔大軍踏足人界,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就是這離憂雲領兵出征,麾下不過三千精兵,就守住了皇城,可惜他也算死了一遭,如今成了殘廢。”
話罷。空寂癡便嫌棄地用扇子在面前狂扇了幾下,咬着牙,扇走那些被他身上熏香吸引過來的小飛蟲,罵道:“沒腦子的蟲子都滾開。”他又催促道:“小蠱主你還不上山?這時間可是不早了,早些休息才好更快練成手上的劍。”
白衿何說道:“你倒是支持我修劍?”
空寂癡嘟囔道:“當然支持,修劍多有意思啊,劍友作伴,總比在毒蠱堂孤身一人要好。”他壓低聲音道:“小蠱主,我理解你的,我在毒蠱堂裡也覺得很孤獨,非常孤獨,隻有胭脂水粉作伴,後來你誕世我才覺得稍微有了些盼頭,歡欣不少。”
臨走。
空寂癡又叫住了白衿何,将手摸上了他的臉,說道:“小蠱主是易容來着罷,面上還殘留着部分幻皮,回去前别忘了遮住臉。”
他彎眉一笑,搖着扇子轉身走了。
白衿何拔出第一劍,對着劍刃充作鏡面,在狹小逼仄的鏡中照了下臉,果不其然,那張臉已經恢複成他原本那張臉,隻不過下颚處還殘留着毫厘長的幻皮,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隻有空寂癡這種易容如飲茶之人才能注意到。
白衿何扯掉那塊幻皮,指尖竄起火苗,将幻皮燒了個幹淨。
但不知是沈從歸鼻子蓦然失靈,還是萬蠱咒作祟,第二日清早沈從歸竟沒将白衿何拖到長老殿,以“身上有妖氣”之名定下罪名、罰他酷刑。
這妖氣白衿何不是沒想過遮掩,而是無處可遮,六界各有其氣味,氣味亦是其所修靈氣外溢之氣,修行之人向來對靈氣格外敏感,更别提沈從歸這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人界劍修老祖宗。
不過沈從歸似是自從知曉他連禦劍之中基礎之術都修習不得便将他視若無物,清晨授課時揪弟子上去演練,也通通繞過白衿何的名字,如同直接給他叩了個“劍修白癡”的稱号般,
而符咒雖是自修之術,卻在劍修馭劍時占了極大的作用,譬如,林清蘅劍修得一般,符咒卻掐得還算不錯,常有人來向他請教符咒之術,而顧州白那所謂鷹岚閣第一弟子,劍修至極,符咒卻隻稱得上是中上等,他的修為如火燎原全憑劍術如風,攜着火往上竄,而這也就代表着他必然要勤下山曆練。
往常沈從歸帶着弟子下山,十次中,顧州白九次都跟在沈從歸的身後,還有一次便是在冁山中打坐突破。
不少弟子戲稱,顧州白便是沈從歸的衣缽傳人,是将來萊羽殿的第四位劍修長老。
紀鶴雲盯着顧州白那張冷冰冰的臉,說道:“雖說他是将來的第四位長老,也不至于讓他帶着咱們下山曆練吧,師傅居然就放心得下?”
質疑完,他扭頭輕拍了下卿遲落的手背,羞澀道:“不過,見月,你放心,我肯定會照顧好你的。”
卿遲落沖着他微微一笑,從面前木柴搭建的火架上拿起烤熟的野雞腿,遞給紀鶴雲,說道:“我相信你。”
紀鶴雲忙不疊地接過,還不忘問道:“沒燙着手吧?”
卿遲落掃了眼指腹沾上的油水,拿起一片荷葉擦了下,說道:“沒事。”
看着這郎情妾意的一幕,白衿何身子往後一仰,隔着中間坐着的良逐鹘,問林清蘅道:“他問了嗎。”
林清蘅聞言,也仰着身子,低聲回了句道:“應當是還沒問,今日卿姑娘的情緒剛轉好一些,鶴雲兄顧及着她心情。”
四目相對。
白衿何啧了聲。
紀鶴雲還真是毛頭小子。
顧及這,顧及那,心思多得很,偏生還不知如何同女孩子相處,說上一句話就臉紅個大半天,就他這樣一個時辰憋出三句話,還都是關心客套,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從卿遲落嘴裡問出來有用的消息。
良逐鹘瞥了眼傾斜身子的白衿何。
還未來得及收回視線,便和重新坐直身子的白衿何對上了目光。
白衿何卻沒理他,直接把話引到卿遲落身上,問道:“卿姑娘在萊羽殿住得可還适應?”
紀鶴雲接話道:“必然還是有些不習慣,萊羽殿的窄床哪裡比得上京都戶宅裡。”
卿遲落笑了聲,模棱兩可道:“還好。”
白衿何又問道:“不知卿姑娘何時與我們一同修劍?”
紀鶴雲回道:“明年過大選後便可以了,如今算作她暫居在此,但也沒關系,修練完,我們可以帶着見月一同讨論修劍心得。”
卿遲落說道:“……是這樣的。”
白衿何:“……”
白衿何說道:“紀鶴雲,你閉嘴。”
紀鶴雲說道:“幹什麼啊,白眉悠,現在見月不能累着,你少問些,若有什麼想知道的,來問我便好了,我自當代勞,畢竟卿……”
——卿伯父、卿伯母對我都很好。
這話直接卡住,紀鶴雲慌張地去看卿遲落臉色,見她一切如常方才松口氣。
但在場的都是人精。
他話沒說完,但其實也差不多了。
卿遲落說道:“……紀鶴雲,你沒必要這麼小心翼翼。”
紀鶴雲撓撓腦袋,說道:“我不會和女孩子相處,我爹說要我對待女孩子的時候細心些才好,見月,你覺得這樣不對嗎。”
他從小便在八州闖蕩,比起人,他更多時候和劍相處,後來其名初登淮安靈榜,不少人聞名尋他,但大都是男劍修,後來與那些人一同走人界殺妖魔,成了靈榜第一,接觸過的女生卻是少之又少。
淮安女劍修不少,但那兒的女劍修大多都不同男劍修厮混談情,一心修劍。
紀鶴雲真真是不知該如何對待卿遲落。
呵護關愛,像養劍一樣,卻還要更細膩,這是他爹說的。
卿遲落說道:“我現在隻想報仇,已沒了尋死之心,你不必避諱提起卿府之人。”
紀鶴雲讷讷道:“曉得了。”
白衿何直接橫刀插入:“那敢問卿姑娘,卿府為何與妖結仇,那妖究竟是一人作案,還是妖群齊擁?”
紀鶴雲瞪大了眼。
白眉悠連個緩沖的時間都不給嗎。
卿姑娘萬一隻是托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