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遲落垂眼看着柴火上竄起的兇火,徐徐道來:“卿府向來都忠心耿耿,否則當年也不會憑借着筆下奏書便從八州調到了京都,正如祖父那輩能武便提劍殺入八州守界五載、落得屍骨無存都無半句怨言一般,我父親能文便用他的筆墨成了陛下腿邊最會叫的一條狗,陛下要說什麼,他就先提出來,一切異義不平都沖着他來,在京都這些年,卿府雖得了陛下寵信,卻樹敵如雲,而那驅盡妖都之妖便是我父親先開了頭,這也是陛下下達給他的任務,妖都脫離皇城大半掌控,妖都知州甚至娶妖為妻,早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而我父親便打算為歸榮鋪路,他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打算派人殺了妖都知州之妻,他認為那隻是個弱妖,殺起來輕松容易,且隻此一妖就能讓陛下見他在此案中的果決。”
頓了頓,卿遲落擡眼觑着白衿何,說道:“那日是群妖攻之,不過你們來的時候僅餘那一隻妖,那個白衣裳的女人。”
白衿何問道:“屠戮聲勢浩大,竟無一人察覺卿府遭殃?我們到京都時,可未見皇城裡有什麼動靜,卿府周遭甚至無一人。”
卿遲落說道:“這……我并不知曉,待我察覺時,卿府已成死境,無人能出去,我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劍碎成泥,我修劍十載,到頭來卻還是如同廢人一般,何其可笑。”
林清蘅勸道:“陛下自是會為卿府徹查真兇,那些妖定沒法徹底逃脫。”
卿遲落自嘲地笑了下,接着說道:“那皇城之中高座無憂的陛下,沒了卿府怕是隻覺得像沒了條叫得比較好聽的狗,惋惜瞬息,便揮揮手,又從别處牽來一條叫得更響亮的拴在京都裡,頂替卿府的位置,查案也不過是為了用這個擺在眼前的理由——臣子枉死,來進一步處置妖都,我爹還說要歸榮光宗耀祖,可惜了,還未來得及施展拳腳,便慘死妖都。”
提及卿歸榮,她聲音漸低,語調漸平,毫無波瀾仿佛心如死灰後的無可奈何。
紀鶴雲嚅嗫下嘴唇,發覺他會說的翻來覆去就那幾句,剛要再照常憋出來句幹巴巴的勸慰。
林清蘅看出他的窘迫,開口說道:“卿姑娘,你還活着,卿府便長存。”
許是被觸動,卿遲落擡眼徑直看向他,低聲重複了遍道:“是啊,我還活着,卿府便沒死透。”
紀鶴雲霎時松口氣,朝着林清蘅擠眉弄眼,那意思分明便是——夢延,還是大名鼎鼎的京都仙郎更會哄女孩子。
而就在此時。
良逐鹘翕動嘴唇,淡淡道:“可是妖都知州之妻還沒死,皇城所謂驅趕妖都小妖的事也僅在皇城之内傳播,至于妖都知州更是被變相孤立,左遷也是早晚的事,關于皇城對妖都的一切決斷他都被蒙在鼓裡,妖都那群小妖根本無從得知。”
“……”
行動還未實施,報複更先降臨。
白衿何瞥了他眼。
就知道良逐鹘和妖勾搭在一起了,連哪隻小妖死沒死都了如指掌。
妖都成他另一個惡鬼堂了?
無論心中觊觎如何,白衿何還是順着人他的話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殺入卿府中人與妖都無甚瓜葛?”
良逐鹘看他,說道:“沒有。”
白衿何:“……”那你說什麼呢。
衆人齊齊看着卿遲落。
卿遲落搖頭說道:“我……我不知道。”
紀鶴雲替她開脫道:“見月跟着咱們一起出門曆練是為了讓修為更上一層,來殺妖的,過去的就過去了,反正暫且也摸不透,那便擱置在那兒吧。”
白衿何盯着卿遲落,見她臉上一片茫然。
良逐鹘掃了眼先前白衿何烤在火架上的野雞,說道:“烤糊了。”
白衿何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野雞表面微焦,上面撒着的碎荷葉被烤得微微有些萎蔫蜷成一小圈,但看起來火候剛好,正适合入嘴,他邊伸手去拽一個雞腿,邊說道:“别咒我。”
雞腿在嘴裡咬了一口,瞬間,焦炭的口感又苦又澀,糊在舌頭上像是在生吃柴灰,白衿何連忙吐了出來,把雞腿翻過來一看——
雞腿被烤得同墨一色,慘不忍睹。
再把仍在火架上那部分野雞翻過來。
糊得不能再糊。
堪比鍋底灰。
白衿何臉也黑了,他把雞腿扔在腳邊的荷葉上,掐了記簡單的水咒,漱了遍口,方才緩和些許。
紀鶴雲直嘲笑他道:“白眉悠,你烤雞的水平真是差到離譜,那你住在山角角裡吃什麼?”
白衿何回道:“不吃,辟谷。”
紀鶴雲捧腹大笑,說道:“你怎得不說你已經飛升成仙了,哪怕幾萬年不吃不喝也死不了?”他又去問良逐鹘道:“黑一,你烤雞的手藝不錯喽。”
良逐鹘回道:“一般,比小……白眉悠好一點。”
“小白眉悠?”紀鶴雲稀奇道:“這是什麼叫法,我母親倒是經常管她養的狸奴叫小白,說加上個‘小’更可愛。”
林清蘅難得揶揄了句:“眉悠兄也可以是小白。”
他這麼一說,紀鶴雲才反應過來這個巧合,笑得更歡,還真連着叫了幾句:“小白,小白!小白~”
白衿何叫他道:“紀鶴雲,你是小白癡。”
紀鶴雲不聽,嘻笑着叫道:“小白好兇。”
良逐鹘嘴角勾着若有若無的笑,手裡拿着根木棍在那被白衿何扔掉的“燒焦雞”上怼了一下,一如他從前在破纏觀訓那些小鬼時一樣,看起來就欠揍。
白衿何忍無可忍地把他手裡木棍搶過來,扔到一邊去,說道:“小黑,你又好到哪去,黑、一。”
紀鶴雲拍手叫絕道:“有黑有白,妙哉妙哉!”
林清蘅默默插進來句:“……眉悠兄,木棍好像砸到顧師兄了。”
“顧師兄?哪個?”紀鶴雲下意識接了句。
“是我。”一道冷冽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紀鶴雲扭頭去看,冷不丁地被近在咫尺的人兒吓了一跳,也真得跳了起來,腳下失足踩到了柴火未燃那段高處,整個人不受控制向後一仰。
“靠!”
白衿何剛站起身去抓他衣領,就瞧見顧州白伸出手一把将紀鶴雲扯了回去,而後快速撒了手。
站穩腳,紀鶴雲拍拍胸脯,說得:“謝了,顧師兄。”
顧州白隻将視線穿過他肩膀上側,去看着白衿何,說道:“不要随處亂扔,另外……”
白衿何本以為他要繼承沈從歸衣缽,說些處罰什麼的,卻聽見他道:“白一,你符咒掐得很厲害,繼續趕路時,你同我一起走在前頭,劍、咒一同配合,更妥當些。”
蔣承允就像是随時都豎着耳朵聽這邊兒動靜一般,旋即便站起身,扯着嗓子反對道:“顧師兄,他白一能有什麼能耐,才剛入鷹岚閣,且連禦劍都沒能學會,鷹岚閣何時出過這等天資愚笨之人?也不曉得師傅是不是被他用什麼邪術給蠱惑了,就——”
顧州白平靜說道:“邪術也屬咒術,若白一能在師傅身上用邪術,怕是整個人界,他的符咒都拔頭籌,況且,蔣承允,他的能力要高于你,頭腦也是。”
蔣承允的臉青一陣白一陣,讓他惱顧州白,他做不到,第一弟子的威名豈容他挑釁,因而白衿何無緣無故吃了他一記白眼。
白衿何施施然坐回木樁上,腿撐着地,兩手抱臂,他說道:“顧師兄,你也瞧見了,我不服衆啊。”
狐假虎威被他演繹得淋漓盡緻。
蔣承允沒忍住道:“白一,你簡直不知好歹!”
顧州白瞥他眼,命令道:“回去。”又轉眸看白衿何,說道:“帶隊之後,你自服衆。”
話落。
他便轉身走開,走到最前頭後,他伸出一隻手掌,掌心正對自己的臉,嚅嗫嘴唇說了句話,又将掌心翻轉過去。登時一道聲音響徹衆人耳畔。
“列隊,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