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州白的視線落在白衿何身上,靜待他過去。
紀鶴雲拍了拍白衿何的肩膀,說道:“去吧小白。”他像是刻意報複當初白衿何不讓他直接叫“眉悠”那件事,現在逮着這個稱呼,他笑嘻嘻地叫個沒完。
白衿何推開他的手,說道:“知道了小紀。”
紀鶴雲頓時渾身不自在,感覺身上汗毛都豎起來了,臉上扭曲變形。
小紀。
小雞。
什麼鬼東西。
紀鶴雲剛要開口,白衿何就已經走到最前頭去了,徒留他一個人在原地難受着。
紀鶴雲扭過頭看見良逐鹘,就打算幹脆湊過去一道嘀咕嘀咕白衿何起的什麼破稱呼:“小黑……”
良逐鹘不給他機會,直接說道:“知道了小紀。”
紀鶴雲:“!!”
紀鶴雲嘴角抽搐,又扭頭去找林清蘅。
林清蘅卻笑吟吟地盯着他,真誠問道:“鶴雲兄是喜歡被叫小紀嗎……好吧,小紀。”
紀鶴雲覺得不用殺妖了。
他現在就可以幹脆利落地吐血身亡。
最後隻剩下卿遲落。
隻見卿遲落滿臉複雜地看着他,良久才說道:“我也要這樣叫嗎?”
紀鶴雲說道:“……不、不用。”
“哦。”卿遲落應下。
紀鶴雲心死。
走在最前頭有好也有壞。
好在,走的路是自己來挑,想怎麼走就怎麼走,隻要在最後期限内抵達目的地即可。
壞在,身邊站着個顧州白,不講話還冷冰冰的,沒什麼意思。
但出乎意料的是。
白衿何沒想到他身後那人是時少羽。
時少羽并未同蔣承允般為了躲開白衿何,去到行隊中央,反倒是一個站在了第一行。
他還主動同白衿何打了聲招呼:“白一,你好厲害啊。”
時少羽的臉生得極為普通,屬于是扔在人堆裡都找不出來的那種,但他笑着的時候又帶着種難以言喻的憨厚感,這和他跟在蔣承允身後做的事聯系起來有種撕裂感。
他的個頭要比白衿何矮上些許,說話時甚至要擡着眼睛看白衿何。
白衿何随便回了句道:“是嗎。”
時少羽喋喋不休道:“是啊是啊,那天進你房中,我和蔣承允都施展不出來符咒,想來應該是你用了更高一等的符咒先壓制住我們了罷,而後後來又去了一次你房中,你布下的結界好生厲害,差點兒把我倆都定在那兒了,把蔣承允氣得不行,而且你入刑思閣後居然毫發無損,絲毫看不受了傷,整個人瞧起來和平常一般無二,而且聽聞你在大選上居然是第一。”
時少羽總結道:“很厲害。”
一言一語都落到了顧州白的耳朵裡。
他沉默着聽。
白衿何說道:“謝謝誇獎?”
時少羽說道:“不客氣。”
白衿何笑了下,沒再回。
此行目的地為淮安其南——九霖。
從萊羽殿至此,禦劍也要四個時辰左右。
但下山曆練,向來都是要一路見聞。
經過小半天。
衆人走到了處臨水村落。
窄河若圍城之牆,将疊起屋檐炊煙環在其中,且河旁水草茂茵疊翠,厚厚得堆長着遮住濕水淤泥,河中有着捕網船隻,不難猜出,此處人家應當都是靠漁業為生。
但此處各個人家園中又都種着一顆高壯柳樹,估摸了下,那樹應當有百年年輪。細長枝叉上的翠葉卻被盡數拔掉,光秃秃的裸露着,唯有最高處那一條枝桠上系挂着一條随風擺動的紅布條,布條約有巴掌大小,那紅色正沉,在烈陽下猶顯得濃郁過了頭,不像是為祈福挂上去的,反倒像是從大喜婚服上方方正正裁下來的一小塊。
而那布條上,一些人家幹脆空着布面;另一部分人家則用黑墨畫了未曾見過的符号,那符号歪曲着,有些像兩道符咒疊加着寫到了一起去,從而堆疊出了兩外一種詭異的符咒。
顧州白停下了腳步,仰頭看着其中一顆柳樹,說道:“白一,準備。”
白衿何問道:“準備什麼?”
顧州白扭頭看身後那道河池,視線像是他腰側那把劍般,緩慢地用刀刃剖開河池的表面,鋒利的寒光直指一切危險,他說道:“準備符咒。”
顧州白說道:“此處為虱水人家,那水中養的不是魚蝦,而是死去的妖獸,可能還有亂葬崗中撿回來的死人屍體,那柳樹上挂着的紅布條寫道是每家虱水特性,譬如這家——”
他擡手指了離河池最近,柳樹竄得最高那家,說道:“那上邊畫着的字符似獸離魂,下方又畫有一條橫線,這家虱水專養獸類,且獸無魂魄,可将人的三魂六魄囚于其中,若人的魂與魄在獸軀中消散,此人徹底泯滅,不入輪回,且魂散之前,獸軀增大一倍,待到下次囚魂,獸軀中可囚二人,以此類推。”
“那個呢。”白衿何指了下旁邊那家,猜測了番,道:“那字符一豎一橫,囚魂地換成了人的軀殼?”
“對。”顧州白點頭,又指着另一個說道:“還剩一個,便是妖軀囚魂。”
“那沒寫的呢?”白衿何問道:“都不會做?還是,都會做?”
顧州白回道:“都會做。”
點了下頭,白衿何接着問道:“所以虱水便是專養囚魂軀殼的?有何用?就為了毀一人魂魄?未免太過無用,毀人魂魄方法比百種還多,何須專門跑到這偏僻角落來賣軀殼。”
顧州白淡淡道:“他們最大的用途,在于囚,而非毀,有太多人不滿自身相貌,便來這處尋副美麗的身軀,魂魄注之,脫胎換骨,臼頭深目亦可成遠山芙蓉,至于獸軀、妖軀,一方多用與富貴人家調教狸奴小寵,狸奴終究為獸,難通人性,人魂注之,既通,另一方則用于換靈體,以人化妖,常人夢寐以求,無需嚼苦來馭劍,隻需一妖屍,妖脈既成,哪怕是個修為低下的小妖,也要比無法修行的凡人要好得多。“
白衿何饒有興趣地聽着。
這倒是他在破纏觀内無法從書上看來的。
虱水人家。
逆天改命。
白衿何問道:“你從何而知?”
顧州白拔出佩劍,指尖擦過劍刃,以血喚劍,他以一種平靜到近乎可怕的語調說道:“我曾經,就是那被囚在狸奴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