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至九霖。
在城中尋了處客棧。
一行人便就此歇下,打算次日再出行。
此處客棧更大一些。
坐落在城中央最繁華的街道上,左右兩側,一個賭場,一個酒樓,至于後身巷尾,更是有尋花問柳之處。
白衿何終于能自己宿在一屋。
他站在窗前,想法止不住往那花柳苑裡轉,在京都時他對那種場合向來沒什麼興趣,主要是皇城根下,雖說那處開得規模極大,但到底還是尋常那些龌龊事,頂多就添些鳴琴對弈這些裝模作樣的高雅事,他往裡面湊什麼熱鬧。但這家花柳苑明顯有所不同,站在門口迎客那位老鸨身邊拉着的小童,分明——是隻妖。
還是隻弱到連尾巴都藏不住的兔妖。
九霖竟然也這般大膽?
公然用妖來拉客做生意。
若是皇城裡那關于驅趕妖獸的律令下來,這九霖怕是要步在妖都後,大換血一波。
白衿何将窗戶大開,手摸到窗框上,剛準備借力跳出去,便聽見房外來了陣敲門聲。
”誰?”白衿何揚聲問了句。
“我啊。”紀鶴雲喊道:“白眉悠,下去遛一遭不?外面熱鬧得很呢,旁邊那家酒樓也不錯,喝上一杯不?”
白衿何收回手,走過去開了門。
紀鶴雲往房間裡探了下頭,待看見桌上放着的那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他眯了下眼睛,蘑菇?
紀鶴雲說道:“白眉悠,你打哪摘的蘑菇?”
白衿何阖上門,遮擋住他的視線,簡潔道:“黑一摘的。”
“黑一?”紀鶴雲擺明不信,順着樓梯向下走,他視線在大堂坐着的食客身上打轉,尋着林清蘅和卿遲落的身影,邊說道:“白眉悠,你别胡扯,黑一看這可不像是會摘蘑菇的,他看着倒像是——”
在腦袋裡搜刮了圈形容詞,紀鶴雲從最後一節台階上跳下去,衣擺在空中轉了圈,他負手轉身,終于尋到了個不倫不類的形容,說道:“——像是會踩蘑菇的,見到一個踩一個,所過之處,寸蘑不生!”
白衿何說風涼話道:“你要是把這話放到他面前去說,他連你也踩。”
紀鶴雲摸摸鼻子,嘟囔道:“兇殘兇殘!”
紀鶴雲在大堂尋了圈,沒見着那倆人身影,摸着腦袋道了聲:“奇怪……”
“鶴雲兄、眉悠兄。”林清蘅兩隻手裡各拿着兩串糖葫蘆,他臉上還沾了些塵土,從門口探進來半個身子時,身後街道上馬車奔馳而過,掀起一陣亂風,将他的頭發又吹得淩亂,他面上始終挂着笑,說道:“我們在這兒!”
連忙走過去,紀鶴雲問道:“你倆幹什麼去了。”
林清蘅把糖葫蘆遞過來,說道:“方才見到有個孩童蹲在牆角,瞧着應當是迷了路,我和卿姑娘便過去看了眼。”
紀鶴雲接過糖葫蘆咬了口,瞬間被酸得皺着臉,嘴角止不住抽搐,說道:“怎得這麼酸。”
瞧他那副模樣,白衿何沖着林清蘅擺擺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遞過來的糖葫蘆。
他可吃不了酸。
也不想像紀鶴雲一樣把臉皺成抹布。
林清蘅隻得收回手,挑了串糖葫蘆,自己小心翼翼地咬了口,也沒忍住面目猙獰一瞬,緩了陣,才說道:“剛剛卿姑娘見那孩童一直盯着攤位上的糖葫蘆,就給他買了幾串,但他隻取了一個,剩下的就落在我手裡了。”
話落。卿遲落也從後面走了出來,她手上牽着個隻及她膝高的男童,那男童正小口小口吃着糖葫蘆,臉上挂着淺淺的笑,吃得正開心着,讓人不禁懷疑他手裡拿的那個是不是唯一一串甜的。
突然被四雙眼睛同時盯着,那男童遲鈍地閉上剛張開的嘴,怯生生地擡眼看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到白衿何身上,他歪了下腦袋,說道:“你不喜歡吃糖葫蘆嗎?”
白衿何沒想到這小孩兒居然最先同他講話,畢竟他從小到大都不讨小孩兒喜歡,小時候,那群孩童總是避着他,不樂意帶他玩,後來大了,白衿何也開始不喜歡小孩兒,哪怕是公司老闆家的孩子,他也總是能無視則無視,索性,可能他身上天生就有着什麼不招人喜歡的磁場,那些小孩兒也頗有自覺地無視他。
白衿何直白道:“是啊,不喜歡。”
男童都嘴角下壓了下,将哭未哭的模樣。他垂眼看着手裡攥着的紅彤彤的糖葫蘆,抽了下鼻子。
白衿何笑着看他,問道:“要哭了?”
“沒、沒有。”男童哽了下。
紀鶴雲連忙蹲下,伸手去掐男童的臉蛋,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因為人家不愛吃糖葫蘆,你就要哭了?豈不是太沒出息了。”
男童扁扁嘴,沒吭聲。
紀鶴雲擡頭去看林清蘅,問道:“他是哪家的孩子?”
林清蘅搖頭道:“這孩子一問三不知,甚至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隻曉得盯着那糖葫蘆看,他蹲在道旁又實在太過危險,來往馬匹迅疾,人流混亂,隻得先帶着,大不了邊逛着邊問下路邊商鋪人家。”
“你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紀鶴雲又捏了捏男童的臉,呲着個牙。男童被他捏扁搓圓,嘴角又往下壓了壓,眉頭抖了抖,眼淚就成串掉下來了,他咬着嘴不敢哭出聲。
紀鶴雲被他這突然變臉給吓得連忙收回了手,憋出了句:“你幹脆叫哭包好了。”
在淮安,無論男童女童,自小都被教導,淚及命重,輕易不可灑出去,紀鶴雲哪見過這麼愛哭的小孩兒。他盯着那男童,不知該怎麼哄,頓時手足無措。
男童緊攥着卿遲落的手,止不住往她身後躲,鼻涕眼淚都蹭到了她衣裳上去,甚至連糖葫蘆也在上頭粘連着滾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