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遲落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她向來不喜這般愛哭窩囊的人,就像她那個弟弟一樣,從小到大都隻知道哭着喊爹爹,那一聲爹爹比她的鏡水劍都要鋒利,嘴唇上下一動,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林清蘅從她手裡牽過男童,用自己衣袖将卿遲落隔開,卿遲落的臉色才緩和些許,他自己則俯下身去哄那孩童,他聲音很輕,不大聽得清講的是什麼,但男童連着抽噎兩下,眼淚漸漸止住了。
卿遲落掐了記清潔咒,見衣裳上髒污沒了,才擡頭去看林清蘅,說道:“謝了。”
紀鶴雲湊到白衿何耳邊說道:“白眉悠,我覺得林清蘅以後要是做父親,他的孩子絕對會很幸福的。”
白衿何看着糖葫蘆上融化的糖漬滴落在林清蘅手背上,回道:“可能吧。”
話落。
那手背上糖漬被男童發現了,他委屈巴巴道:“糖葫蘆化了,糖葫蘆化了。”
眼淚說來就來,他作勢又要仰頭開哭。
白衿何直接開口道:“再哭就把你賣到山角角裡去,讓你這輩子都吃不到糖葫蘆。”
那語調平淡,眸中更是冷淡如霧,與白衿何先前還挂着抹笑來應付他的模樣天差地别,一時之間,男童被這話悚住。
但眼淚已然掉到地上,收也收不回去,他呆愣愣地看着白衿何,須臾,轉過身去,咬住糖葫蘆,像是把哭的力氣都轉移到牙上去了,但牙齒被山楂汁水泡得發酸,還是沒能忍住,他肩膀一顫一顫的。
掩耳盜鈴。
蓦地。
紀鶴雲冒出來句:“他怕你啊,白眉悠?”
白衿何說道:“我哪知道。”
紀鶴雲若有所思道:“他連你都怕,那要是把黑一叫出來,他不得乖得跟個鹌鹑是的?”
說做就做,還未待白衿何反應過來,紀鶴雲便一記傳聲咒扔上去,咒符化形,還不忘禮貌地敲了下房門,才從門縫最底下鑽進去,破裂成細粉,在空中飄散開來。
良逐鹘聽見了句:“黑一,要不要一起出去遛一遛?說不準還能踩蘑菇哦~用腳踩!”
白衿何看着已經叉着腰,準備狐假虎威的紀鶴雲,吐出了句:“谄媚。”
紀鶴雲說道:“人家還給你摘蘑菇呢,我當然要好些态度對人家。”
他準備用肩膀去撞下白衿何,卻被白衿何精準躲開,踉跄了下,站穩腳,他說道:“忘恩負義白眉悠。”
白衿何沒理他,轉而看向卿遲落,問道:“在哪個巷子口尋到的那個小孩兒?”
卿遲落指了下南側那條緊挨着酒樓到巷子,說道:“就在那兒。”
白衿何朝着那邊走去,像是沒打算等後來的良逐鹘。看了他眼,卿遲落跟上去,說道:“那孩童一問三不知,但看他衣裳,缟素喪服,家中有人離世,還是在這種時候,應當與腐鹫之案脫不了幹系,而且看他衣裳布料,錦緞制喪服,必定不是什麼尋常人家。”
她字字在理,邏輯清晰,待走到個賣糖葫蘆的商鋪旁,她伸手指了指那商販身後不遠處的一堵矮小的石牆,說道:“而且那孩童什麼都不肯說,但時不時往那石牆後的小路看去。”
卿遲落總結道:“在他身上,絕對能摸到腐鹫案的邊角。”
白衿何沒想到她對腐鹫案這般上心。
她是在尋妖。
斂眸,白衿何不置可否道:“這九霖街道車馬揚塵而過,怕是有半數都是為了這腐鹫案而勞走的。”
所以。
這腐鹫案怕是棘手極了。
說不準栽進去了,别說尋妖,怕是要輪到别人來尋你屍了。
且這卿遲落伴身佩劍已折,生靈佩劍的折損,相當于劍主修為損了一大截,更甚着連劍心都就此破損,就像那顧州白,他那劍靈沒死,但成妖也相當于徹底吞噬了曾經澄澈靈智。
卿遲落如此急切想尋妖報仇,怕是早晚要将自己折了進去。
卿遲落說道:“可是他們都沒查出來什麼不是嗎。”她笑了下,說道:“皇城裡派出來的人,也都是廢物啊。”
她對那群人恨極厭極。
紀鶴雲的聲音從後邊傳過來:“白眉悠,你怎得都不等我們。”
擡眼看去。
紀鶴雲與林清蘅并肩而行,林清蘅手上牽着個男童,而先前那些融化的糖葫蘆應當都被扔掉了,此刻林清蘅另一隻手空落落地垂在身側,那紀鶴雲走路沒個正形,大搖大擺的,衣裳時不時擦過林清蘅手背上,蹭出了片紅痕。
而這幾人身後,隔着兩步遠的位置墜着個良逐鹘。良逐鹘不疾不徐地跟着,眉眼冷漠覆霜,看着便是不好相處的,連路上奔過的馬兒都在靠近他時下意識地偏了蹄子,似是察覺到白衿何的目光,他擡起眼,眸中漠然如舊,不過眉間蹙痕卻松了些許,他翕動嘴唇,無聲道:“白衿何。”
觸及這張臉,白衿何便想起前一夜那醉酒的人兒,什麼觀察了幾百年,什麼可惜死了之後,還未待他追問,那人便不管不顧地墜到了夢裡去,無論怎麼叫都叫不醒,反倒是那隻蘑菇鬼在他床邊啃了大半晚的結界,吵得他翻來覆去都睡不着覺,且今日還一直跟在他後頭,時不時地冒出句叽裡呱啦的話,邊吧唧着嘴,應當是在向他讨要結界來吃。
而這良逐鹘呢,第二日醒來後便将一切都忘了個幹淨,就仿佛一切都隻是他自己的一場夢罷了。
白衿何撇開眼,不想看這張臉。因此也錯過了後半句話——
“有人在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