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屍說道:“……那希望你活得長久些。”
他擡腳朝着燈影竄動的巷口走去。
紀鶴雲的襟口已被收拾幹淨,但仍舊散發着濃重的酒酸味,讓人不住避着他,見他搖搖晃晃得走出來,男童連忙準備逃竄到邊角去,但剛挪動了半步,便撞到了個結界上去,他隻得瞪着眼睛,幹等着那散發味道的來源朝着自己逼近。
白衿何及時趕到,揮手解了結界。
但男童終究慢了紀鶴雲一步,還未逃開,便教他撲了個滿懷。未來得及哭,他就被熏得窒息一霎,如同案闆魚肉般,任由紀鶴雲宰割。
紀鶴雲把他抱在懷裡,一隻手不住掐他臉上軟肉,還糊塗地嘀咕道:“小胖孩兒,臉上肉可真多。”
男童堅持着朝卿遲落伸出手,像等着她救援,但經過白日蹭鼻涕眼淚那一遭,卿遲落對他避之不及,更别說主動把他抱過來了。
卿遲落扭頭,視而不見。
紀鶴雲順手将男童胳膊重新抓回來,不滿道:“你總折騰見月做甚,不想同我講話?枉我還幫你找爹爹,你再這樣,我可就把你扔到妖獸窩裡去了,讓他們把你給吃了!”
紀鶴雲做了個不地道的鬼臉吓他。
白日裡。
幾人順着那矮牆後的小路走了一遭,但出乎意料的是,路通幻境,還是沒完沒了那種,一層接着一層,偏生每層都格外惡心,要麼在學堂中,要麼在書閣裡。
在場幾人中,唯一稱得上愛學習的,也就一個林清蘅了。那一本本書看得他們老眼昏花、四肢無力。
而那男童還在旁邊嘎吱嘎吱咬糖葫蘆表面的糖脆,因他起了亂子,他卻成了最悠哉的那個。
最後天暗兩分,紀鶴雲一拍桌,酒樓見,明日起個大早,養精蓄銳一番再戰。
就有了如今場景。
無名屍走到白衿何身旁,視線冷淡地觑着男童。
白衿何察覺到他靠進,往旁邊挪了步。
無名屍緊跟着挪過去。
白衿何又挪了步。
無名屍也挪。
白衿何說道:“你要将我逼到牆角去了。”
無名屍說道:“那你便别動了。”
白衿何說道:“你往旁邊挪挪。”
無名屍沒動。
白衿何忍無可忍,問道:“良逐鹘何時出來。”
若是良逐鹘在這兒,保準離他遠遠的,絕不會像個粘不沾似的緊貼着他,好像妖怪準備吸他精氣一樣。
無名屍問道:“你想他?”
白衿何:“?”這是什麼話。
白衿何閉口不言。
無名屍接着說道:“那我和他有什麼區别?”
淅瀝細雨驟然變大,拉扯着夜幕一同墜下,忽視不掉的雨砸地聲響吵得人止不住心煩,那邊鬧劇中的幾人一時不察,便被卷入房檐下的斜雨澆了一身濕,第一反應便是又退回酒樓裡去,醉得不知躲雨的紀鶴雲也在男童哭嚷聲中遲鈍地退了進去。
街上走客匆匆,傘影疊起。
白衿何說道:“區别大了。”
無名屍追問道:“哪處?”
白衿何一時說不上來,回道:“哪處都不一樣。”
無名屍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臉,說道:“你面對着的臉是一樣的。”
白衿何毫不猶豫道:“你用的是他的臉,當然一樣。”他擡手摸到那張臉上,霎時被那皮膚上的寒意凍得縮了下手指,他一直知曉良逐鹘的體溫如同千年寒冰般,但至少是被封在溫石頭裡的冰,冷絲絲的,但不至于寒得人骨縫生疼,而現在,卻冷得像要吃人般。
鬼的體溫是靠着魂火維持着,能将鈍寒化作溫涼,過寒時,鬼魂本身也受不了,而那無名屍的殘魂裝在這幅軀殼中,居然能若無其事地占據上風,沒被凍成冰碴,這算什麼?死人的優勢?
白衿何重新将手指壓上去,瞬間,那張臉就換了副相貌,變成了與白衿何此刻一般無二的臉。
若是那酒樓内幾人,此刻探出個腦袋來看,定會駭然一叫。
白衿何淡然收回手,也不覺這場面詭異,說道:“現在就不一樣了。”
無名屍摸了下臉上方才白衿何指尖停留那處,神情怔松,長睫濃密垂下,說道:“白衿何,你的手是燙的。”
白衿何将手掌攤開,揚揚下巴,示意他去瞧,說道:“我這是正常體溫,你覺得燙是因為良逐鹘身體太冰。”
他又開始絮語,試圖說服無名屍:“所以,換一具身體吧,換一具就好了。”
無名屍問道:“為何非要他回來。”
見他神色無絲毫松動,白衿何當即收回手,說道:“他回來?不是要他回來,是要你走,别總用那種眼神兒盯着我,回到你想找的那人身邊去。”
而不是用那似愛似哀的視線繞着他轉。
無名屍問道:“如果我找不到他了呢。”
白衿何冷心冷血道:“他死了?”
“不。”無名屍說道:“他活着。”
周遭的雨分明未落到他身上。
但雨中薄霧撕扯着他的身影,如同海市蜃樓般,仿佛下一秒便要就此消失。
“但我死了。”幻化出來的假面消弭了去,又露出屬于良逐鹘的臉,他一字一頓道:“我死了,我尋不到他。”
白衿何後退半步,将他從上至下打量了便,才說道:“死了不也成鬼魂了,說話說得比誰都利索,找個活人就無能為力了?”
他譏諷一笑:“當屍體當久了,真當自己是廢物了?”
白衿何讨厭死那種目光了。
從來沒人愛過他,偏生突然出現個人用那種陌生的目光看着他,還是把他當作替身,若不是對那無名屍實力忌憚,摸不清底細,白衿何早就硬将那殘魂抽出來鞭撻個千八百遍了。
當自己是誰?敢拿他當替身?
要是在現代甩他個千八百萬,他還真可能腦袋一熱就同意了。
但現在他是誰?
毒蠱堂小蠱主。
在未來反派出現前他都是牛逼哄哄的存在好吧。
膽大包天。
白衿何虛僞地笑了下,說道:“死了就應當不會說話了,在良逐鹘出來之前,你閉嘴。”
臨走,他又慢條斯理地對着不知是否能聽見的良逐鹘喊了句道:“小鬼主,你再不出來,你那八百個鬼新娘,我就送給他了,你回來之後就自己對着一張張鬼臉哭罷。”
待他進了酒樓。
無名屍平靜地說道:“你要娶鬼新娘?”
良逐鹘回道:“他癖好特殊,偏愛拉郎配對,自認職責所在,要給我送溫暖。”
無名屍說道:“狗屁不通。”
良逐鹘沒理會他惱羞成怒,而是說道:“瞧見了嗎,他讨厭你。”
溫暖的魂火包裹着身體周遭。
那是屬于良逐鹘的。
無名屍垂在身側的手掌用力一攥,掌心魂火掐滅,說道:“他沒有。”
良逐鹘呵笑了聲,譏諷意味與白衿何如出一轍,說道:“自欺欺人。”
“……”
“你要找的白衿何不是他,他不是你的。”
“那是你的?”
“與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