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也問過高小緣,害怕嗎?
高小緣先是點了點頭,半晌後,又慢慢地搖了搖頭。她緊握着自己的手機,掌心止不住發汗,遲疑着說,要回去商量一下,再想想。
霍也允諾給她一晚上時間考慮。
廖正從高一到現在,殘害過的女孩兒少說也有十幾個了,她們忍氣吞聲這麼久,就是害怕這些令人難堪的事情被擺到台面上來。
誠然,也不是每一個人淋過雨後,都願意犧牲自己的清譽,隻為了給别人撐起一把傘。
她們需要付出更多的勇氣。
那天回家的時候,沈庭禦狀态很低,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雖然他本來話也不多,但不知道為什麼,霍也就是能覺察出微小的情緒。
“少爺,怎麼不開心?”霍也趁着等紅燈的一分多鐘空隙,歪過頭來,輕聲問。
沈庭禦手臂抱在胸前,沒有搭理他。
霍也看他一會兒,忽然伸出手去,撓了撓沈庭禦冷冷繃着的下巴。霍妍鬧小脾氣的時候他也老愛這樣。
奈何沈庭禦不是好哄的小孩兒,被這個撸貓似的動作冒犯到了一樣,偏開腦袋躲了去。
霍也收回手,歎了口氣。
他說:“你是覺得我在多管閑事嗎?其實我不是一個愛多管閑事的人,如果我是,第一次在器材室碰見的時候,我就不會讓姓廖的這麼輕易走掉。……我有跟你說過嗎?”
霍也頓了頓,眸色柔和,“我有個妹妹。”
沈庭禦微微動容,卻還是沒有說話。
“我小妹今年八歲,人小鬼大,特别愛跟我耍小性子。但我知道她隻會對我這樣,一到我爸面前就老實了,因為除了我,她的那點兒小性子也沒别處可使,她很依賴我。”
紅燈還剩十秒了,霍也放下手刹,用平靜的口吻說:“我隻是希望,以後輪到她念高中的時候,如果我不能陪在身邊,也會有另一個人來替我管這些或許跟自己毫不相幹的閑事。”
沈庭禦突然開口,聽着沒頭沒尾的,卻是問他:“那你呢,你也被關過禁閉嗎?”
霍也蓦地怔住。
——與此同時,綠燈亮了。
“你一直在說别人,我不愛聽。”沈庭禦并不看他,偏頭望着車窗外,喉結微動。
是冷淡而複雜的語調,又帶了點兒沈庭禦獨有的涼薄氣息,他說:“你細緻入微地觀察着所有人,卻唯獨藏好自己,霍也,這不公平。”
霍也嘗試啟動車子,可是居然熄火了。
雖說歲數不大,但他駕齡多年,老司機竟也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
大概自己也覺得可笑,霍也揚了揚唇角。
後面的車輛開始狂按喇叭催促,他垂下眼把心一沉,重新啟動。
還好這次很順利,通過路口往城郊開去。
沒有得到答案,沈庭禦又轉過頭來,目光緊鎖着他,說:“霍也,回答我。”
“關過。”
霍也淡淡地說:“你想聽,我就告訴你。”
“你見過教鞭嗎?半米多長,很粗,摸上去的手感結實粗糙,甩到身上之前你甚至可以聽到它撕裂空氣的聲響,再皮糙肉厚的孩子看見監管員拿起教鞭,也會軟了骨頭。”
“教鞭是比較常規的懲罰方式,對于我們來說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尋常,監管員喜歡使用它是因為甩在身上不傷筋也不動骨,更不會見血顯得太狼狽,但是青一道,紫一道,打狠了能叫你十天半個月都直不起腰,隻能瘸着走。”
像是沒注意到沈庭禦異樣的神色,霍也仿佛在講别人的故事,一邊穩打着方向盤,一邊無關痛癢地,繼續說:“關禁閉之前還有個重要的流程,那就是在思過室‘反省’,反省期間也伴随着懲罰,但用不上教鞭了。”
“當疼痛成為習慣後,就不再能磨練學生的意志了,畢竟總有甯死不屈的硬骨頭。這時候适量的電流更能讓我們意識恍惚從而低頭。”
說到這裡,剛好停在了家門口,霍也按開車門的鎖,看着他說:“還想聽嗎?我可以說得更具體一點,關于電擊療法。”
沈庭禦緊抿着唇,硬邦邦道:“你明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那是哪些?”他說,“關于我有多脆弱?”
霍也并沒意識到此時自己多麼尖銳,近乎是咄咄逼人的程度了,原來他也不是任何時候都任人搓圓捏扁,無堅不摧的外殼下,拔光了刺的刺猬到底還是刺猬。
“隻要被那根黑色的棍子碰到,一般人就很難保持清醒了,四肢開始劇烈抽搐,大腦陷入混沌疲軟,身體素質差的可能撐不過十來秒就會暈過去,或者大小便失禁也說不定,在監管員眼裡,那時候的自己就跟死狗沒區别……”
“夠了!”沈庭禦打斷了他。
霍也突然發現自己呼吸過于急促,便很快抑制住平息下來,恢複了古井無波。他眼眸深沉安靜,無人能看透,那眸底是否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