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村吃個午晚都是大鍋飯,好幾張圓桌擺在院子裡,天天可以吃席。
霍也買完菜回去,系上圍裙,就幫着廚房打下手。廚房不大,擠的全是嬸嬸姨姨,村裡的老爺們兒是光吃不幹的,隻顧着吹牛喝酒。
快二十歲人了,霍也還理直氣壯地坐小孩那一桌,裝模作樣吃兩口菜,就偷偷打包好上隔壁找沈庭禦去了。
霍也本來以為沈庭禦吃慣山珍海味,适應不了這裡的粗茶淡飯,沒想到他隻是垂眼拿着筷子扒拉了兩下霍也夾的雞腿,雖然一臉嫌棄卻沒挑半句話,老老實實把碗裡的全吃完了。
飯後下午,霍也說要帶他去抓雞,沈庭禦确認了三遍自己沒聽錯:“抓什麼?”
“雞,咯咯哒那種,走地雞。”霍也一本正經地指了下後山,“晚上吃。放心,不用你宰。”
沈庭禦來得匆忙,根本沒帶行李,身上穿的還是霍也的外套,貼身的換洗衣物都是霍也在鎮裡新買的。但新買的他嫌醜又嫌紮,隻愛穿剛來的那一件,洗了馬上晾,幹了馬上穿。
“這是我唯一一件體面的衣服。”沈庭禦難以置信地睜着眼,“你帶我去抓雞?”
“啊,來都來了,體驗一下生活嘛。要不是時候未到,地裡的苞米我也帶你掰,我們村裡的年輕人回來都是要掰苞米的。”霍也認真說。
沈庭禦:“……”
他突然明白鄉村振興科技化很有必要了。
怕臨山那邊找過來,沈庭禦這幾天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态,誰的電話也不接。
現在這個時代,沒了網絡就跟原始社會沒差别,何況他們還在深山裡,近乎與世隔絕。
不能玩手機是很無聊,但沈庭禦卻有更多時間去看雲端上蜿蜒曲折的山峰,峽谷裡潺潺流淌的小溪,以及落在蒼青枝頭的薄薄霜雪。
其實說雪,也不是真的雪,就是一層冰晶形狀的霜花,南方的孩子很難見到雪。
“我一直很想看雪,鵝毛大雪,像電影裡的那樣……你看過嗎?”霍也問。
沈庭禦并不能理解他對雪的執念,不怎麼新奇地說:“我以前去勃朗峰滑過很多次雪。”
“勃朗峰?”霍也眨眼,“那是哪裡?”
“在法國的阿爾卑斯山,我有照片,不過現在暫時沒辦法給你看。”
霍也表示了解,沉默下來,自顧自領着他往養雞場走。沈庭禦雙手插兜跟在身側,下巴縮進霍也給的圍巾裡,隻露出半張精緻的臉。
那圍巾是霍也親手織的,他手很巧,家裡媽媽和妹妹的針織圍巾、手套,很多都是出自他的手筆。因為針織品貴,買毛線卻很便宜。
深紅色的圍巾,特别有秋冬的氣氛,襯得沈庭禦膚色更加冷白,隻有眉眼像被墨水染過一樣秀麗的黑。挺拔的鼻尖被凍得發紅,他便又往圍巾裡蹭了蹭,小動作也很可愛。
霍也時常不自覺地想要看沈庭禦,目光和沈庭禦的臉像是相吸的磁鐵,每次看到沈庭禦總是控制不住地先用目光一寸寸描摹他的臉。
他蹙眉不耐煩的樣子,他倨傲擡着下巴的樣子,他想要維持高冷、卻忍俊不禁,明明很害羞但不肯承認,逼急了還惱羞成怒的樣子。
無一不帶着令人向往的少年氣息。
沈庭禦是很不一樣的。
霍也想。
就算是穿着洗得發灰的黑色舊外套,廉價毛線織成的老土紅圍巾,走在鄉間滿地爛泥巴的小路上,沈庭禦隻是往那兒一站,依舊有着格格不入的氣場,永遠冷漠、高貴又盛氣淩人的漂亮,像一隻誤入泥潭的白天鵝。
身上泥點并不會毀壞他的明淨,而襯托出更潔白的羽毛,無需對比,便叫人自慚形穢。
就這麼莫名無故地沉默了半分鐘,沈庭禦突然加快步子,輕輕撞上霍也的肩,聲音悶在圍巾裡聽得不太清晰:“霍也,等我們倆高考完之後,我帶你去阿爾卑斯山滑雪。”
“……我們倆?”霍也怔了怔,比起阿爾卑斯山上的雪景有多麼美麗,他第一反應是有點兒局促地說,“去這麼遠的地方要花好多錢吧。”
“不多,你不用管。”
沈庭禦目視前方,說話間帶着溫度的白霧飄散在空氣中,字音模糊而冷淡:“說起來我也好久沒見過雪了,到時候你陪我一起去看。”
霍也偏眸看他,桃花眼微微一彎,像月牙般溫柔的形狀。半晌,輕聲說:“謝謝少爺。”
沈庭禦低低“嗯”了一聲,耳廓連着脖子根都暈起薄紅,沒回頭,似乎很是受用。
霍也發現,沈庭禦是個不經誇的人,每每哪怕你誇得不那麼走心,某人也會忍不住翹起毛茸茸的大尾巴,不知道自己的模樣已經暴露出來他隻是表面裝得淡定,其實心裡很高興。
于是稍一深想,不難猜到,沈庭禦的父母應該從小到大對他都很苛求,卻吝啬于給予他應得的獎勵和表揚。長久的忽略,讓他對情感麻木,以為自己并不需要,可卻忘了,沈庭禦今年也才十七八歲而已。
意識到這一點,霍也便在平時不放過任何機會誇沈庭禦,哪怕隻是很小的事情,比如他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這麼難的函數大題都能做對真聰明,碗裡的飯全吃完了真給面,這次遇到潦草小狗居然沒有罵人家醜,真有素質。
一段積極而又健康的關系,是會讓一個人從對方身上學會更多,也變得更好的。
這樣長此以往的彩虹屁中,沈庭禦仿佛真的越來越像他說的那樣,在慢慢往更好的方向成長,因為霍也說他很好,所以他努力變好。
“你想不想騎馬?”沈庭禦問他。
霍也點頭:“想。”
“我帶你去,冰島有個馬術俱樂部,我們可以在冰川、瀑布和火山附近騎馬,很壯觀。”
“聽起來好棒,可我不會騎馬。”
“我教你。”
他們話題跳得很快,過了會兒,霍也學着沈庭禦剛才的模樣,也主動輕輕去撞他的肩。
“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