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鈴铛滞澀開口,她仰頭,望着枯樹的枝頂,想像着那片枝杈上坐了隻鬼,一隻穿着白裙子的鬼,鬼的名字叫許平。
鬼的視線穿過窗戶,一直黏在窗戶裡的她身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甚至是昨晚,那麼大的暴雨,她也坐在這片枯枝頂上看着自己嗎?
不,應該換了鬼。
鈴铛自嘲地笑了,哪怕得知自己五天後會死,她依舊能理性想出坐在枯枝頂上的鬼換了一個。
吊死的許安鑽出了身體,她接過姐姐許平的班坐上那片枯枝,黑漆漆的夜裡雨點如密集針腳落下,而吊死鬼許安瞪着因為上吊而腫大凸起的眼球,伸着拉長的脖子,就那麼朝那條窗簾的縫隙裡張望着。
恰如她是個活人時那般盯着鈴铛,目光灼灼,不挪動半點。
她看到鈴铛因為那雙紅眼睛縮在被窩裡瑟瑟發抖,看到一隻烏鴉安靜好奇的盯着她。
現在,許平離開之後,許安還在附近看着她嗎?
“許安?”
鈴铛忍不住叫了一聲,沒有人回答。
本來就不該有人回答。
頭七返魂,也許到了第七天,她才會出現在自己眼前,拎着一根繩子以同樣的死法将鈴铛懸吊在棗樹底下,任她掙紮呼喊,任她窒息而死。
簌簌的風吹搖着另一顆棗樹,枝頭的祈願紅布和棗葉碰撞發出沙沙的聲音,鈴铛的目光被吸引過去。
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沒有,繁密的枝葉間沒有藏起來的紅眼睛,也沒有故意飄到鈴铛身邊的刻意寫着‘我來找你了’的紅紙。
鈴铛心裡居然格外沉靜,仿佛此刻天與地之間隻剩下一個她,身處其中,感覺不到一點雜亂繁蕪。
她安靜地望着那顆生機勃勃的棗樹,好似一顆大石頭終于落了地,那些困擾着她的疑問都因為許平的出現得到了解答。
許安究竟死了沒有,槐樹底下的又是誰,她們為什麼瞞着自己,玉清為什麼叫她走,要她逃——
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她們的目标,從始至終,隻是鈴铛,隻是李秋婉。
一顆青棗忽得從枝頭墜落,聲音不大,鈴铛的思緒迅速扯回。
另一個問題再次擺在了她眼前,為什麼是她。
鈴铛自問和她們接觸不多,兩歲前的事情她全然不記得,而兩歲之後她和許安也從未有過多接觸。
為什麼她們會盯上自己?
許平說的那些話,恨不得、往生……
究竟是什麼意思?
許平不是淹死的嗎?她被尋了替身,成了水鬼,如今,又要來讓她也變成水鬼嗎?
難道,是自己害她淹死的不成?所以她才要來找自己,她要複仇。
鈴铛越想越覺得荒謬,怎麼可能呢,許平死的時候才兩歲,難不成是她把她推下去的?
她壓着舌尖視線上移,陽光突然毒辣起來,曬在小臂上微微刺痛。
鈴铛收回視線,提着手機打算回屋,目光流轉間,又瞥見一隻烏鴉。
她對烏鴉的長相不是太了解,她分不清這隻烏鴉和别的烏鴉有什麼分别,隻從外表看出它是一隻烏鴉。
烏鴉站在她的屋頂,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依舊是那種好奇的、新鮮的眼神,它歪着小腦袋,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
鈴铛一瞬間毛骨悚然,她認出了這隻烏鴉,窗外的那隻烏鴉就是它!
她幾乎是小跑着回到屋子裡,烏鴉的視線被隔絕,鈴铛才有了那麼一點安全感。
她打開手機,已經是下午一點鐘,這一天什麼都沒做就已經過半了,鈴铛頓覺身形疲憊。
她癱在堂屋的沙發上,出神地想,為什麼呢?
屋子裡安靜的過分,鈴铛目光落在屋角的陰影裡,忽然心底一涼。
她不受控制的想着該有什麼東西從陰影裡爬出來,先是披頭散發的腦袋,再是萎縮成枝幹的軀體,就那麼爬着,裂開的大嘴裡不住地往下滴着涎水,赤紅的眼睛伏在地上直直盯着她,就像那隻烏鴉,每往前爬一步,呼哧喘息的聲音便更粗,一直爬到她腳邊,再張開鮮紅的大嘴朝着腿肉咬上一口……
鈴铛不敢再看了,這間住了二十一年的房子突然便得陌生起來,她膽怯又警惕地望着每一處陰影,好似随時都能鑽出未知的東西朝她撲過來,将她也拖入陰影中,拖進許平所說的隻有月亮的無光之地。
這種感覺太可怕了,帶給她安全感最足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地獄,她疑神疑鬼的盯着周圍,甚至害怕沙發底下也能爬出來一個青面獠牙的鬼來。
往常不太在意甚至享受其中的安甯今天忽然讓鈴铛恐懼。
她撈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按開電視,廣告聲瞬間響起,靓麗都市的女明星扭着纖腰肢坐着誇張的動作說着廣告詞閃過。
喧鬧聲總算将寂靜的堂屋裡填滿。
鈴铛終于不那麼害怕了,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移到電視上去,可無論電視上放的是什麼,她總能瞥見一抹陰影。
鈴铛從未覺得屋角裡的陰影多得數不清過,她盯着陰影,繼而想起陰影裡爬出來的東西。
披頭散發的東西趴伏在地上,流着長長一串涎水一口咬住她……
再也坐不住,鈴铛拿起手機,幾乎是跑着奪門而出。
她要去萍姨家,找玉清問個明白,她究竟是怎麼知道自己會死的,是……許安的屍體告訴她的嗎?
有槐樹的路鈴铛不敢走,她怕再遇上許平,走得是村尾石磨那條路。
一路匆匆,老遠就看到繡雲奶奶和她的老姊妹們坐在石磨邊上說着閑話。
她見着鈴铛,又問陽奶奶呢,怎麼不見她出來,鈴铛無心再留下,應付幾句又快步離開。
村裡人少,大部分都外出找活去做,暑假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孩子。
鈴铛一路上也才碰到幾個八九歲大的孩子在玩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