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雪滿城中,臨窗的紅梅攜來徐徐清香,遠山眉黛沾了晨曦的微光,映于一方小小銅鏡之中。
“咦——這裡有一行小字。”栖影将銅鏡移至目前,仔細端詳,“假充…李…貨……真乃……呸!”
她忽然升起怒容,一把丢掉銅鏡,以帕捂嘴,斥道:“怎地如此粗鄙!”
“寫了什麼,怎麼就粗鄙了?”梅如霰伸手取鏡,卻被擋住了,栖影将銅鏡死死藏于身後,退了兩步,急道:“姑娘莫看,恐污了眼。”
梅如霰含笑輕喚一聲:“寒枝。”
話音剛落,寒枝已從栖影手中抽出銅鏡,一手挾住飛撲而來的栖影,一手舉着銅鏡,朗聲念道:“假充李貨,真乃豬狗。”
栖影攔不住她,氣得直跺腳:“又不是什麼好話,你還念得這般大聲!必是好事之人胡亂刻的,采買的人也忒粗心了,竟讓這種東西傳到閨閣之中,實在不該!”
“多大點事,置于這麼大氣性嗎。”梅如霰拍了拍栖影的肩膀,笑着接過銅鏡,瞧了一眼,“寒枝呢,以為如何?”
“我想,這興許是店家為避免同行仿制,特意刻的。”寒枝挑了一盒口脂,俯身雙手遞上,“前兒新制的石榴嬌,姑娘可要試試?”
“今兒就算了。”梅如霰搖頭,起身向外間走去,“你說得很有道理。”
寒枝忙将口脂交與栖影收攏,蓮步輕移,先一步掀起珠簾。
“廚房今日換花樣了?”梅如霰看到桌上精巧的早膳,笑問,“這幾碟小菜看上去清新素雅,讓人頗有食欲。”
“是那邊剛送來的粥食和小菜。”寒枝淨過手,盛了一碗粥,“請姑娘嘗個鮮。”
“梅深來了?”梅如霰含了一口粥,緩緩咽下,頓覺身子暖了許多。
“嗯,在門外候着呢。”
“請他進來回話。”
梅深應聲從廊下大步走了進來,輕聲行禮道:“問姑娘安。”
“大冷天的,難為你等了這麼久,快坐下喝口熱粥吧。”梅如霰笑道,“寒枝,再添幾副碗筷,你和栖影也坐下吃。”
“姑娘莫忙,屬下吃過了。”
“吃過也再嘗點,我們三個吃不完這些,平白糟踐了可不好。”
栖影端了一碗熱粥,呈給梅深:“深哥哥請。”
“多謝姑娘賜粥。”梅深不再推辭,雙手接過,他并不入座,隻是站在門口,也不執湯匙,就着碗邊三兩口便吃完了。
梅如霰見他喝完了,笑道:“再添些。”
“不可不可,足矣足矣。”梅深忙伸手阻攔,險些嗆到。
“那就罷了。”梅如霰抿嘴淺笑,“一直候着,可是有要事?”
梅深後退一步,垂手立于牆根:“姑娘先用膳吧。”
梅如霰夾起一塊雪白的豆腐:“你說吧,不礙事的。”
梅深隻得上前一步,回道:“前廳來了兩位客人,二公子身體抱恙,請您替他前去會客。”
“那就走吧。”梅如霰說話間已喝完了一小碗粥,她擦了擦嘴角,起身一把摁住栖影,又示意寒枝坐下,邊走邊交代,“你們兩個不用跟了,左右沒什麼事,吃完飯歇息一天吧,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語罷,已掀簾而去。
“梅深,午時還得勞煩你再替我跑一趟葉府,帶些栗子糕和陽羨雪芽去。”
“姑娘,來人正是葉家公子。”梅深湊近低聲道。
“嗯?他怎麼自己來了?”梅如霰提裙快走了兩步,眼看就到廊下了,忽又駐足,轉身回房,“你在這兒稍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半盞茶後。
梅如霰一進門就看到了一襲素色冬衣,不緊不慢品着茶的葉青塘。他的身側站了一位中年男子,約四十餘歲,美髯翩翩,正仰頭觀賞牆壁上懸挂的字畫。
“兩位貴客久等了。”
“貴府的茶點不錯……”葉青塘并未起身,隻是擡眸望向來人,視線掃過唇間,眉眼含着淺淺的笑意,“不知小生可否讨要一些。”
“我這就命人送去先生府上。”
“不必勞師動衆,小生直接帶走就行。”
“梅深。”梅如霰輕聲吩咐,“讓廚房挑些精巧的,送到先生的馬車上。”
“有勞了。”葉青塘颔首道謝。
站在一旁靜靜觀察的美髯男子忽然撚須大笑道:“你小子原是來讨要茶點的呀!”
梅如霰與對方目光交彙,皆是探究:“葉先生的口風甚緊啊,有此等風度翩翩的至交好友,卻不早些介紹與我。”
“算不得至交好友,不過泛泛之交。”葉青塘冷聲道,“他愛梅,常來繞芳甸賞梅作畫,一來二去,便熟識了。”
美髯男子笑罵:“好你個葉七郎,竟如此無情,枉費了我許多佳釀!”
“彼此彼此。”葉青塘不以為意。
“先生……”梅如霰問,“你我可曾見過?”
“哦——”美髯男子瞥了身側之人一眼,笑容透着幾分不同尋常,“梅四娘有印象?”
“前年冬日,繞芳甸?”
“梅四娘好記性!”美髯男子拍手道,“你我确實于那日有過一面之緣。”
“那日匆忙,未曾讨問先生名諱。”
“鄙人與梅四娘還算本家,”美髯男子拱手道,“以梅為姓,名中客。”
“原來是梅先生啊,久仰大名!不知先生祖上是哪裡人氏?”
“莫聽他信口胡言,”葉青塘放下茶盞,冷笑道,“這并非他的真名。”
梅如霰笑道:“想來雖非真名,卻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