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趁青梅嘗煮酒,要看細雨熟黃梅。”
“梅四娘這盤棋下得真大,她倒像早有預料,竟能等到冬雪消融,黃梅将熟。”
“她一個女子,哪有這等遠見,不過是碰運氣罷了。”
得方氏兄妹助力,又趕上範氏擊鼓受刑,《寒窗記》一經問世,便被争搶一空,亦使洛陽為之紙貴。
如今不足月餘,已是千金難求。
而這短短二十餘日,隻夠當事人範錫勉強撿回一條小命。待他清醒之時,科舉這條路已然堵死,再無半分回旋的餘地。
那卷《寒窗記》,是栖影帶來的。範錫在病榻中一氣讀完,隻覺大徹大悟,徹底斷了念想。
前路茫茫,希望浩渺,倒不如借三尺白绫,了斷塵緣。
“範希微,你給我滾下來!”
栖影破門而入,飛刀斬斷了梁上的白绫,将範錫重重摔落在地,身子撞到桌腳,茶壺翻将下來,落得滿地殘骸。
“你的命是我和劉大公子撿回來的,誰準許你死了!”栖影拾起飛落的匕首,沖到範錫面前,拎起他的衣領,橫刀怒目道,“你要是真想死,我來成全你!”
劉晦緊随其後,沖了進來。他見勢不妙,快步上前,擋在範錫身前:“栖影姑娘,你冷靜一點!”
“你讓我冷靜?該冷靜的人是他!”栖影氣道,“我們花費那麼多銀子給他請郎中,好吃好喝供着他,好不容易換回一條小命。他倒好,竟然想尋死!他對得起誰?”
“我本來就不想活了,誰讓你們救我的。”範錫面如死灰,癱坐在地上,眼神晦暗,全無生氣,是一心尋死的架勢。
“好好好,倒是我們的不是了?”栖影怒氣沖冠,一把推開橫在二人之間的劉晦,俯身持刀,一寸寸逼近範錫的脖頸,“信不信,我現在就了結了你!”
劉晦被栖影推倒在地,手掌劃到茶壺碎片,旋即見了血。他慌忙起身,顧不得手傷和男女大防,張開雙臂,趁栖影不備,将她攬起入懷,随即彎下身子,湊到她耳邊低聲勸說:“他頭腦不清醒,你是個明理的,和他較什麼勁?”
栖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聽得此話,勉強鎮定下來。她掙脫劉晦的懷抱,冷哼一聲,回身坐在長凳上,将頭扭到一側,不再看如爛泥般攤在地上,惱人的家夥。
劉晦一邊安撫栖影,一邊輕輕抽走她手中的匕首。他走在範錫面前,半蹲下來,将匕首雙手呈上:“範公子請便。”
栖影知道這招是激将法,便任由他做。
範錫精神渙散,擡起那雙茫然的眼睛,望向匕首。他伸出僵直的右臂,顫顫巍巍,緩緩靠近,直至指尖與冰冷的刀刃相觸。
滞了一瞬。
忽而如發瘋般,一把握住匕首,撤回身前,反手架在脖子上。
雙眼紅得發狠。
栖影輕呼一聲,猛然起身,卻被劉晦按回長凳。
她有些慌神,死死抓住劉晦的衣角,屏住了呼吸。
眼看着範錫的頸部被劃破,滲出鮮血,栖影終于按耐不住,正欲再度起身。
卻見一道寒光閃過,迷了雙眸,接着聽得咣當一聲,再睜眼,匕首已應聲落地。
懸着的心,終于也随之落到實處。
栖影長舒一口氣,偷眼瞧向身側的劉晦。
原以為劉晦如此攔着她,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必然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淡然之色。沒成想,他本就白皙的臉龐,更添慘白。
比之大病未愈的範錫,也好不了多少。
劉晦松開按在栖影肩上的手,這才驚覺自己的手心正隐隐滲血,将對方的衣肩染得一片狼藉。
栖影并未察覺劉晦的異樣,她見時機已到,起身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量,讓自己顯得有些氣勢:“我曉得你心中有諸多苦悶,以為今日斷了科考之路,便再無出仕的可能。但你有沒有想過,這世間也許并不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匕首一落,自戕之心便絕。
範錫不是一個不識好歹的人,他也怕死,也想走下去,可若不是實在找不到生路,又怎會想要一死了之:“請姑娘明示。”
栖影見對方虛心求教,語氣也軟了下來:“本朝雖以文治天下,不尚武功。但開國至今,邊關戰事從未間斷,因軍功臨朝者也不在少數。你生的高鼻深目,體格健碩,看上去全然不像劉大公子這般文弱,不如去那裡碰碰運氣,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機遇呢。”
範錫眼前一亮,怔怔地坐在原地,半晌未再開口。
劉晦見對方有所動搖,便知已然功成,若再多說,隻恐适得其反,忙換了一隻幹淨的手,偷偷扯了扯栖影的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
栖影了然,對劉晦眨眨眼,以使他安心。然後挺起胸脯,解下腰間鼓鼓囊囊的荷包,在手上掂了掂:“這二十兩銀子,是我以一分的利錢,從錢莊支取的,就當借你的盤纏了。今後,你是歸鄉還是另謀出路,都與我無關。但你須得在三年後,連本帶利把銀子還給我。”
語畢,又從懷裡掏出一張字條,遞給範錫:“這是借契,你若同意,便在上面簽字畫押。”
……
直至離開客棧,劉晦的腳步還是虛的。回想今日種種,當真驚險萬分,若隻他一人,恐怕很難處理得這般妥帖,他由衷謝道:“今日多謝姑娘出手相助。”
“劉大公子越來越有人情味了。”栖影笑着打趣他,聲音恢複了往日的輕快。
經此一役,劉晦對栖影的調侃已然習慣,甚至可以做到充耳不聞:“晚些我派人把銀子和利錢給你送過去,你盡早還了。他這一去,前途未定,這些銀子怕是讨不回來了。”
栖影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公子不必破費,銀子是我自願給他的,讨不回來就讨不回來吧,權當做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