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霄确如所言,替梅如霰勸說了母親。雖然他們都知,勸說隻是一時的,該來的總是要來。
隻是沒料到,母親堪堪扛到梅霄離城,便徹底沒了耐心。
梅如霰被召回時,正在茶樓等人。
從晌午候到日落。
要等的人沒有來,隻等來了母親鄭婧的傳話。
“為何退婚?”
沒有寒暄,開門見山。
梅如霰有意躲避了半月,鄭婧當然可以感受到。
她知道梅如霰為何躲避,但她還是命人找來了梅如霰,即便梅霄已替梅如霰解釋過。
“我要接手落鴻。”梅如霰坦然道。
這句話,她已不知重複過多少遍。
從期待到麻木。
“我不同意。”鄭婧不假思索道。
“我知道。早在十年前,您就表過态了。”梅如霰哂笑道,“那時的我,從沒想過,最反對我接手落鴻的人竟是母親和趙叔,是我最信任的兩個人……我尚能說服自己,原諒趙叔。但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原諒您。我不明白,同為女子,您為何不願助我,反而成了我前進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鄭婧雖年過四十,但保養極好,若不細看,幾乎不見老态。
此刻,她面色沉靜,像個無情的木偶,淡然地表明自己的立場:“‘落鴻’隻能姓‘梅’,不能改作他姓。”
梅如霰了然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嫁人了。”
鄭婧終于動容,怒道:“胡說!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是誰規定女子必須嫁人的?”梅如霰反問,“您就這麼不喜歡我嗎?不願讓我留在身邊,一心隻想讓我嫁人生子,被困在庭院中,做一隻金絲雀。”
“什麼金絲雀,誰讓你做金絲雀了?”
“不,不是金絲雀。”梅如霰譏笑道,“是做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一個活死人!是不是隻要我活着,就必須嫁人?那如果我死了,像姑母那樣,是不是就再也沒有人來逼迫我了?”
一陣刺骨的冷風毫無征兆地落在左頰上,将梅如霰打得有一瞬的靈魂出竅。
母親的手勁真大。
梅如霰竟還能笑出聲。
梅如霰當然知道這席話會激怒鄭婧,但沒料到對方的怒氣會這麼重,甚至不惜對她動手。
記憶中,母親對她百依百順,她想要什麼,想做什麼,都不曾阻撓過。
除了接手“落鴻”……
“阿霰……”
“時辰不早了,母親早些休息吧,孩兒先告退了。”
梅如霰不等對方再開口,轉身掀簾,走出房門。
未及斂容,已迎面撞上了葉青塘。
二人皆是一怔。
“對不起。”
他們同時出聲,同時沉默。
“不關你的事。”梅如霰知道葉青塘聽到了他們母女的對話,他今日來此,必然也是母親授意的。
“我知道。”葉青塘點頭,“你或許不想見我,我先走了。”
“不是的。”梅如霰扯住了葉青塘的衣袖,垂下眼簾,輕聲詢問,“我可以去你那兒呆一會兒嗎?”
她的臉頰腫脹,眼底微微泛紅,雙唇卻白得吓人。
“好,想呆多久都可以。”
葉青塘接過栖影手中的帷帽,替梅如霰罩上。
他們并肩逃離了梅府,全然不在意周遭衆人的目光。
“你對退婚,有什麼想問的嗎?”
踏入繞芳甸,暖香襲來,令梅如霰終于回過神。
所有人都在質問她,要她給一個解釋,隻有眼前這位當事人,一句也沒問過。
隻回了一個“好”字,便了結了十年的婚約。
“還記得咱們初見那日嗎?”葉青塘在梅如霰身旁坐下,伸手想要摘下她的帷帽,卻被梅如霰側身避開了。
“嗯。”梅如霰點點頭。
葉青塘知道她不願讓人看到自己的狼狽,也不再強求。
他斟了一杯熱茶,放進梅如霰手心裡:“那是深冬,降了一場大雪。我剛回府,便聽二哥說,梅家伯父要帶女兒來府上做客。大家心裡都知曉,名為‘做客’,其實是來挑選女婿的。
“我們這樣的人家,婚事是不由自己的,婚姻對我們而言,不過是兩個家族締結盟約。既然必須婚配,若能在有限的選擇中,挑一個最入眼的,便是幸事……聽聞梅家幼女,才貌雙絕。家中适齡的兄弟,都想得到你的青睐。
“我沒有出席,因為不被家族寄予厚望。那日,我一早便獨自去了後山狩獵,直至日暮。我想,你已挑中了心儀的夫婿。二哥,三哥,都是極有前途的兒郎,必能入你的眼。而我,将繼續‘待價而沽’,等待另一個家族的挑揀。
“就在我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一株橫斜的野梅擋住了去路。嬌豔的紅梅下,卧了一頭小鹿,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拉弓引箭,毫不猶豫地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