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塘起身,空手擺出射箭的架勢。
那一瞬,好似眼前真的有一支箭,離弦而出。
“不料——”葉青塘話音一滞,空氣也随之凝滞,“半空中,竟飛出了兩支箭矢。”
眼前,一支箭,化為兩支。
雙箭齊發,同時落下。
“一支中的,一支落地。”葉青塘的聲音卻揚了起來,“我頗為驚訝,轉身望去,隻見三哥身旁立着一位陌生女郎。”
“左手握弓,右手持箭。”他雙目炯炯,如臨其間,“雖着白衣,卻豔勝紅梅。”
梅如霰打斷了他的回憶:“另一支箭,是我射出的。”
葉青塘點頭:“兩支箭身,皆有一朵标志性的梅花。”
“城中鐵匠偷懶,見你我的訴求相同,便做了一樣的箭,分送兩家,以緻你我辨不出勝負。”憶起往事,梅如霰的眼底也散去晦暗,不覺露出點點笑意,“你見狀,定要我同你再比試一場。”
葉青塘也笑了:“三哥不許,他說,不要與女孩子争勝負。”
梅如霰接道:“可你說,英雄不問出處,亦不分男女。”
葉青塘反問:“你不也這樣認為嗎?”
“嗯。”梅如霰點頭,“我記得,你将一條紅綢系在箭羽處。兩箭齊發,又一頭小鹿倒地。一箭紮進樹幹,一箭正中鹿身。”
往事曆曆在目,恍如昨日清風,拂動人心。
梅如霰笑道:“我見紅綢搭在第二支箭上,便說‘你赢了’。”
“不,是你赢了。”葉青塘反駁道,一如當日。
眼前的紅綢随即滑落在地,跌進泥土中。
葉青塘的聲音在清冷的林中響起:“紅綢是從第一支箭滑落到第二支箭上的,如今又落在了地上。是我的箭,脫靶了。”
梅如霰低聲道:“那場比試,以我獲勝告終。”
“後來,你請我吃了鹿肉。”葉青塘的唇邊露出一對笑靥,像一位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也選了我,當你的夫婿。”
——那日的雪,極豔。
——鹿肉,亦是極香。
梅如霰也笑了。
“為什麼?”葉青塘問出了多年的困惑,“為什麼選我?”
“為什麼?父親事後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梅如霰回道,“他以為,我選你,是因為你在比試中,讓了我。”
“‘父親覺得我輸了?’我反問他。”梅如霰回望過去,終于能夠正視自己,“那時的我,十分好勝。”
“如今也一樣。”葉青塘笑着說,眼底卻沒了笑意。
梅如霰并不駁斥:“父親說,你在軍營長大,箭術很好。我反駁他,我的箭術也不賴,他怎知我不能赢你?難道,是你說的,你讓了我?我不信!不信你是這樣的人。’”
“父親有點驚訝,他問我,‘你與他隻有一面之緣,就這麼相信他?’”
梅如霰沒有立即說出下文,而是靜默了許久。
似乎不欲再說下去。
葉青塘忍不住追問道:“你呢?又是怎樣回他的?”
“我說……”梅如霰頓了頓,眼底升起一抹淡淡的光亮,“因為你說了,‘英雄不問出處,亦不分男女。’”
葉青塘沉下肩,笑道:“他們都以為我讓了你,說我好手段。但我知道,你不會這樣認為。”
梅如霰看向昏暗的夜空,星星點點,照不亮大地:“現在我問你,當年到底是誰赢了?”
“怎麼,連你也不相信自己了?”葉青塘沒有回話,而是反問道。
“那倒不是。我隻是被他們迷惑了,有些動搖。”梅如霰面有愧色,呢喃道,“我知道,這樣不對。”
“沒有什麼對不對的,這是人之常情。你可以動搖,也可以懷疑。”葉青塘沉默了片刻,才輕聲接道,“但我會替你記得真相,記得初時的路。”
梅如霰被對方的話怔住了,久久不語。
末了,她隻是低聲道了一句謝:“謝謝你,答應退婚。”
“該是我謝謝你,主動退婚……讓你我,都重拾了自由。”葉青塘神色輕松,像卸下了重負,倚牆笑問,“你知道,我對你的初印象是什麼嗎?”
“什麼?”
梅如霰奇道。
不知為何,心底隐隐有些發顫。
“不羁。”
“像一支傲霜鬥雪的紅梅。”
——紅梅鬥雪,非因生性好鬥。
——而因身處冰雪林中,不得不鬥。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
也無須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