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塵土揚散不絕,身後叫苦聲連天。
趙端一路腳底生風,眼見營門赫然在望,腳下的步子卻是驟然一慢,連帶着後頭的哨兵一個停頓不及,險些撞上他的後背。
“趙都督,咱趕緊的吧!您看尹都督候那兒都有半個多時辰了···”
不遠處,一簇紅色翎羽卓立着招搖于風中,而落于那身玄色甲胄之下的,是近乎病态的白淨面龐同羸弱單薄的身闆。他就這樣安靜地立着,于一群精壯大漢中央是如此得格格不入,可那堅毅的側臉,筆挺的脊梁,又分明在說,他本就屬于這兒···
“白眼狼!”
趙端這一啐,生生将面前長河孤煙攪亂,僅三個字的功夫,再看他,已扒開諸将生生擠進畫中,同那畫中之人并立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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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恤臣下,臣等無不感懷···”
一通歌功頌德渺無盡頭,聽得趙端困意頓生,滿腔的怨氣更是無處宣洩,
“趙将軍,别來無恙?”
靈動的嗓音一如女娥俏麗的面容,忽現于面前,救他于水火。一時間,管他什麼勞什子的怨氣、困意,皆都抛去了九霄雲外。
“公子?不是,殿下?您咋穿這樣?”
“都督,這是承蔭公主,殿下的親妹子,您是見過的···”副将顧不上其他,急忙出聲點醒道。
“公···公主殿下恕罪,俺的意思是···您這身衣服怪好看的。”
“嗯哼···”此話一出,苦了跪于其身後的一雙副将,鬓角皆已濕了個透,再要提醒已然不及,當下恨不得将頭埋入土裡。
即便不知無畏如同于長風,彼時也意識到了周身氣氛的逼仄古怪,幾近暗罵出聲,“俺就說不要來···你個老于看着聰明,連扯個謊都不會···”
“殿下恕罪,趙都督未曾見過副帥幾面,乍見之下,認錯了人也實屬情有可原。”
來者嗓音稍啞,溫柔低沉全不同于多數兵士的粗犷洪亮。
此時,替趙端解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尹鋒。“誰同你說俺沒見過公子幾面···”趙端氣極,方想分辨兩句,卻被一陣“幫腔”聲搶了先。
“尹都督說的是,趙都督是年前入的伍,恰逢副帥述職,确是沒見過幾面。”
“···”
“你們?”
趙端回身看去,是他的一雙副将,當下正對他猛使着眼色。
“本宮同兄長的模樣确是十分相近,趙都督此番認錯了人,也并不是什麼大事。”蒙溯于心底深吸了口氣,擡眸的刹那已然換上了蒙胭該有的少女神态。
衆人眼中的蒙胭,長了副同蒙溯一般無二的模樣,直像一個磨子裡刻出來的,連帶蒙溯那雙标志性的眉眼神态也像去了十分,唯獨右眼下方多了顆朱紅色的淚痣,盈盈顧盼間,如美鲛人、百花神,俏麗不可名狀。傳聞說,承蔭公主自小養在深宮,除去模樣,其他的全不同于其胞兄蒙溯,尤其是性子。是故,文臣之于蒙胭皆是頗有微詞,可在現下的趙端看來,竟是那群老匹夫雞蛋裡挑骨頭···
“殿下高義。”衆人躬身拜服。或因見着了蒙胭思及蒙溯,不乏有真情實意表露于面上者。
新軍于南诏朝堂而言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新軍中人不谄媚于皇室,不依附于權貴,全軍上下隻認蒙溯一人。加之南诏民風開放,并無待字閨中一說,更無不準女子抛頭露面的諸般禁忌,因着蒙溯的緣故,蒙胭出入軍營并不是一回兩回,而對于這個看似不懂人事的公主蒙胭,諸将領卻也出奇地“寬容”,實是稱奇。
“殿下高義。”
此番來去,連同趙端都看出了些門道,再不敢造次,雖慢了衆人一拍彎下腰去,這卻不甚打緊。他心裡正要慶幸,可歎這天不遂人願。
“聽你們如是說來,他回營也有些時日了,卻都未曾見過他?”蒙晏昇的發問來的猝不及防。
“俺就說他尹鋒怎麼這般好心,原是個挑頭算計的···”趙端心下一咯噔,他自是不知其中原委,隻當自己捅下了婁子,卻不好如尋常那般罵回去,正是急躁,又見蒙晏昇若有所思的目光對上了自己,來不及過腦便已磕磕巴巴地開了口,“禀陛···啊殿下···公子···啊不,副帥殿下近日···宵衣旰食,來去皆是···形色匆匆,末将若想見他一面,那是難于登天。”
雖這一句話斷了多次,但能從趙端口中一下蹦出這麼多成語來,着實不容易。蒙溯方尋思着這厮跟随于長風倒也想了不少見識。心下正是欣慰,聽得蒙晏昇再是冷不丁地開了口,“既如此,你可知他所忙何事?”
“栖雲樓”、“松竹館”、“宜香閣”···如同走馬燈般在趙端腦中一晃而過···
“嗯?”
正是出神,蒙晏昇猛激地他一激靈。
“這···這俺不知啊,待俺将公子,啊不,副帥尋來,殿下親自問他去···”趙端脫口道。
“他們就是要在這時候興風作浪,現如有公子坐鎮,任憑誰都掀不起風浪來。”當即也不等衆人反應,趙端已跑出老遠,“等着俺···”
“趙都督且慢!”蒙溯的臉色已看不分明,開口竟還聽不出半分緊迫,偏壓住了趙端那說風就是雨的勢頭。
馬嘯聲中,趙端不情不願地回過頭來,心急如焚寫了滿臉,卻見對方閑庭信步,如同郊遊踏青——
“女兒許久未見到兄長了,這便同趙都督一并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