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外一重山···”
“一灘過後還一灘···”
曲調高亢,夾雜穿山哨刺耳,如同疾風驟雨穿越重重山嶺,步步趨近。
“這唱的什麼?”
一行四人聞聲已停步原處,連同全然不通夜郎語的趙端竟也隐隐覺察出些不對頭來。
“勸君莫做異鄉鬼···”
“留得性命往回翻···”
細聽之下,蒙溯不由蹙眉,語氣卻還同往日那般,“警告我們呢···”
聞言,隻見曹複同趙端二人的神色登時一繃,右手一劃便按在了配劍之上。彼時正是風聲鶴唳,唯尹鋒全無動作,可同蒙溯的那一眼的對視,于眼底深處的顧忌竟有幾分相似。
“沿着條道走上小半日便能尋着進口了。”
蒙溯出聲打破了當下的死寂,旁人正是不解,卻見她拾起腳邊的枯枝毫無章法地劃撥了幾下,原本不甚明顯的蹄窩,這便顯了出來,“都别杵着了,走吧。”
“看來這‘掉馬’二字卻是言過其實了。”全程壓尾的尹鋒此刻竟一反常态地緊跟了上去,玩笑間,一行三人已走出了背陰的山麓,雀鳥驚飛,頭頂成蔭的古木瞬時為久違的日光所穿透。日上中天,已是小半日後,而方才蒙溯所說的古道,正曲折萦回于這群山之中,雖有雜草枯葉的重重掩蓋,大緻輪廓隐約可窺。
“這便是那神神鬼鬼的寨子了?”趙端立于高地,俯看下去,隻見百來戶土掌房呈蜂巢狀發散,再外環有層層梯田,同尋常村寨并無二樣。
“夜郎舉國信鬼奉神,待去到裡頭,莫再渾說。”
“哎,省得。”趙端拍了拍嘴,忙不疊地應下。
夜郎同南诏相鄰,一個藏于深山,一個坐落平原,故而後者同中原素有來往,而今風土人情已趨于一般,可眼下的夜郎,仍舊是上古時的樣貌。
說來也怪,自打他們踏上山道,先前的歌聲卻是再沒聽着過···
“公子,赫遠不明,夜郎同外語言不通,我們為何還要這般顧慮···”
“九哥哥。”
曹複話說一半,便聽得清脆一聲,如同燕語莺啼,雖帶着些許西南口音,卻也算得上是字正腔圓。蒙溯笑看了他一眼,曹複當即噤了聲去。
“九哥哥···”少女又是一聲喚,朝着他們大步跑來。少女生得曼妙且着一身胭脂色旗幟服,黑發成螺髻挽在額前,上插一雙紅色竹片,雙頰未施粉黛,呈現着極光潔的黝黑,绯紅卻如同初生朝霞,裙擺搖曳間,環佩作響,那是全然不同于中原的風情。
“依紮?”
蒙溯有一瞬的遲疑,又定睛看了片刻方才喚道。
她口中的“依紮”,全名為吉乃·依紮,是夜郎王的女兒。年紀尚小,看着不過豆蔻上下,實則不過比蒙溯小上一年罷了,也就說與“蒙胭”同庚,更為巧合的是二人還同為國中唯一的公主。
依紮幼時曾跟随夜郎王來訪南诏,自然同彼時寄居于公孫家的蒙溯玩得極好。後二人偶以書信往來,直至今次碰面時隔經年。
“是。”依紮的雙眼撲閃着,俏皮明媚如同一泓春水,隻可惜曾映照于春水之上的星光,終被藏去了雲後。
“你怎的不在柯樂,跑這兒來了?”
“是阿爹叫我來等你們。”
依紮答得自然,卻見趙端臉色一變,登時就要驚疑出聲來,幸而為立于旁側的曹複攔下。曹複的神色也不松懈,卻未同趙端一般注視向依紮,反朝四周打量着。
面對種種異樣,依紮竟似未覺,繼而道,“我見過你。”方說罷,她已回過頭去,也不知是否是刻意。衆人不知内裡,隻見她臉上的绯紅越發生動,趙端當是曹複,目光來來回回地地探究着,蒙溯見狀,自然也朝這個方向想去,全不疑有他,惟獨尹鋒的視線未曾在二人身上做過任何停留。
“夜郎王殿下也在寨中?”
蒙溯初見依紮未坐轎也未騎馬,心下便是了然,當下發問,不過搭腔打诨的前兆。
“阿爹也來了,眼下夜郎的大事小事都是由哥哥在主理。”依紮小臉一揚,說得起勁兒,“哥哥現在就是我們夜郎最頂天立地的英雄···”
夜郎崇尚英雄,依紮用詞雖有誇大,但也不難看出夜郎王對于這個兒子的器重,不同于蒙溯,依紮往上隻有一個哥哥,名作“約日”。吉乃·約日是個忠厚且坦蕩的人,蒙溯雖同他僅有一面之緣,印象卻也不錯,現下想來,多少是受了公孫楚的影響···
“不知今時今日,約日的酒量可擔得起英雄之名?”
“咱們夜郎的兒女各個都是酒桌上的英雄,不信?九哥兒大可同我先比劃一番···”
“爽快!”
話音方落,便聽得身後趙端的嘀咕聲,“人女娃相中了小曹兄弟,您這可不地道···”偏他那大嗓門,想不被聽見都難,隻見蒙溯狀似不經意的一眼,趙端當即腳下便是一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