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郊外起了霧氣,茫茫成一片。其間幾叢山栀初放,纖白嬌嫩如同少女肌膚,影影綽綽間,早有露珠結于上。
“殿下好雅興,前頭亂做一團,而你卻在此處觀花賞月。”
忽起的人語聲驚醒了山底林間,目光所及,依稀有一男子直身立于樹下,想是立了許久,茶白的衣袍已同水汽一色。
“見了你,再看這花月還有甚意思?”
語音方罷,男子的目光如炬穿透霧氣而來,向上的嘴角此刻卻是挑達的,聽得“嗖”的一聲,原本捏于男子指間的山栀已為蒙溯覆手接下。
“其香清冽,見别蕭艾,隻可惜蹚了趟渾水。”蒙溯低頭淺淺一嗅,眼眸跟着微微下垂,其上長睫輕輕顫着,更比指間花信嬌軟。
“他們中原的詩書甚是晦澀,我不喜讀,卻也知道阿胭你方說的并不為山栀。”阿史那戍冷饒有意味地打量了蒙溯一眼,轉而輕笑出聲來。
“本就沒到季節,開早了”蒙溯雖也笑着,言語之下卻有一股其他的意味。
“我在此等你。”
聲音是自她身側傳來的,堪堪截斷了二人間的對話,蒙溯循聲看去,是秦寒息。且看他已然停下了步子,透亮的瞳孔正隔了霧障同阿史那戍冷遠遠相對着。
“好。”蒙溯應道,順勢将手中的山栀花塞與他,如同稚童玩鬧。隻一轉身,其面上的笑意被盡數斂去,該是輕巧的腳步聲于此時如同晨鐘,回寰起落久久不散。
“殿下之前縱火試探,我便知有今天的這一會面,不知殿下思慮如何?”說罷腳下未停,正好立定于阿史那戍冷三步開外。
“我想要的東西他們給不了,隻有你能給···”阿史那戍冷随着上前兩步,二人已是咫尺,蒙溯卻也不避,又聽得對方道,“區區一座雲中城有什麼稀罕?哪有你來得貴重?”
如此唐突之下,蒙溯單是笑了笑,眼底似有過諸多變化又似旁人的錯覺,方要探究方聽她淡淡道,“多謝殿下擡愛。”
“你已将晉國推去敵營,秦寒息可知你的此番算計?”阿史那戍冷将聲音壓得很低,叢生幾分暧昧的。
“殿下說笑了,他自然知道。”蒙溯擡眸回看向另一處,于面上笑意更深,而其背後的凜冽,對方隻作不知,反挑釁似的湊近了些許,“你大不如當初就跟了我,何需動那些個心思,如今也不會卷入戰火之中,安心做我羌方的大阏氏有何不好?···”
“好嗎?”慣常冷清的嗓音,自他們身後猛地響起,蒙溯未置可否隻徐徐退後一步,當下立于來人身側,其意已然不言而喻。
秦寒息再上前一步,忽為蒙溯伸手握住,單薄的手掌此刻正不可遏制地顫動着,冰涼不似先前的炙熱。秦寒息意識到蒙溯的異常,當即攬她在身後。他的身形同阿史那戍冷一般颀長,彼時對面而立,瞬時于其間落下陰影逼仄。
“我原不曾想堂堂吳國世子有朝一日竟會随于人後,甚至于聽人牆角。”之于阿史那戍冷的譏諷,秦寒息全似置若罔聞,開口更是冷漠,“她是本王的妻子,本王之于内人如何,還輪不到外人多言。”
阿史那戍冷聽罷,不怒反笑,再開口話鋒已是一轉,“早有耳聞吳世子護内,今日卻是見識了,也不怪世人預言’反乾有三,吳為首’。我羌方本無意介入你們中原的恩怨,眼下既來了,自然也不會空手而歸,想必世子同九王爺俱是清楚的。”
“九州土地一寸不讓,至于剩下的,閣下請便吧。”秦寒息回得直截了當,緊扣着蒙溯轉身欲走···
“且慢···她的性命,你也不顧了?我勸需世子再思慮一番···”
“不勞擔憂,内人身上的蠱···解了。”秦寒息側頭,說得輕描淡寫。可這一眼間,他的嘴角已然挑起,全不同于一貫的沉穩淡漠,少年時的桀骜叛逆,青年時的風發義氣,皆于那一刻鮮活。
萬丈霞光沖破重重雲層傾洩而下,落上二人發頂,剪影一雙孑然行于詭谲動蕩之中,如同險峰峭壁。之于當時,世族的風骨仍将是砥柱。
“好個一寸不讓,隻可惜我那嶽丈并不是這般想的···”阿史那戍冷饒有意味地笑着,隻聽“咔哒”一聲,手中的飛松傳信簽筒應聲而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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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士林,黃士林何在···”
極近巍峨的朝陽殿,曾受八方朝拜,如今卻是冷蕭索,即便偶有宮人經過,無不是垂首快行,腳步聲起落,再聽不得其他的聲響,惟有那書有高山仰止四字的牌匾照舊孤零零地懸立在上,委實譏诮。
“陛下又糊塗了,黃内侍他是吳國的細作,已被您親手裁決了。”門外侍從聲音尖銳,絲毫不見素常如履薄冰之态。
“呵!···哈哈哈···”話音未落,卻聽端木慶蓦得大笑起來,侍從見狀不禁愕然,正是面面相觑,又聽另一嗓音自遠而近,衆人識得,神色旋即一緊俯身便道——
“誠王殿下。”
“皇兄笑什麼?”這頭方說罷,誠王端木勻已徑自推門而入,他這一舉動擱在百姓家裡最是尋常不過,可置于此處,卻是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