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吳國的細作···”端木慶正半躺在卧塌之上,神色郁郁間,再不複往日神采,視線輾轉循着來人冷不丁地苦笑起來,“朕看是你們下的一手好棋吧?自朕登基以來,你們時時挑撥,直至他秦寒息身作質子寄身洛陽···你們也早知他安插于宮中的一衆眼線···”
“皇兄錯了!”話到一半,卻為端木勻驟然截斷。
“錯在何處?”端木慶低吼一聲,瞳孔由淺入深,不了遏制地戰栗着,四下頓時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你太低估他了···”端木勻的嗓音低沉,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之所以拿秦寒息開刀,并非他吳國軟弱可拿捏···恰恰相反,吳國為諸國之首,唯有牽制住他,方令你我心安,不是嗎?”
“心安?你···同我?你算什麼東西,也配?”端木慶着大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瞬時橫生,歇斯底裡地擠壓一處,于眼底竟泛出些許水汽來。
窗下的一爐線香正是點燃不久,白煙鬥直而上,其下灰燼卻折斷落回爐中,如此反複,不多時,便已折去了三分之一。
“我出生微賤,自史不配,可前線的戰況如何,皇兄難道不想知道?”端木勻卻無惱怒,也不催促,直至端木慶回過頭來方徐徐再倒。
“你們還想讓我怎樣?”端木慶罷了罷手,頭低垂着,看不清神色,語氣已近頹然。
“皇兄貴為一國之君,當做的自然還有很多。”
端木勻如是道,此刻他的笑一如往常,似是愉悅,又似不是···
日上中天,烤得草木枯黃,熱浪混沌,令人透不出氣來。
“今夏難熬啊···”
以洛陽為軸心橫亘縱貫千餘裡,直去九州三十六郡,俱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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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談及你我親事,眼下時局如此,為亦不為,皆不當,宜延期從簡···”
那日過後,蒙溯攜精銳奔赴南诏,竟未留書一封。後同秦寒息雖通了書信,之于前日的事,卻是未再提起過,直至今日之回信,亦是匆匆數語,提及親事,又不見私情,原是從始至終在意的隻他一人而已。
及此,他神色一暗,來回看了幾遍方才落筆。寥寥幾字,卻分作兩行,驟然陳列于信箋之上——
“聘為妻,奔則為妾。”
“故三書六禮皆不得少。”
收尾筆鋒迥勁,力透紙背,他将那半掌大的信箋再是對折,交由信使,轉而背手立去窗下。日頭落于其面,溫潤明淨如同腰間的九城玉璧。秦寒息慣以面具覆面,加之舊疾反複,即便常年投身戎馬,比一般男子白上許多倒也不奇。
此刻入鬓的長眉如同遠山,其下瞳孔似星河,于燦爛之下乾坤暗藏。隻手起手落間,廣袖翩跹徑自躍出這局促的窗棂,寒光一道自掌中流竄而過,烈烈不可逼視,待光斂去,方得看清是一玄鐵制的令牌,上有篆書“觀雲”二字。
瞬息之下,有黑影數道無聲而來,橫縱交替列于秦寒息身後,觀其陣形之詭吊,身手之迅猛,遠不同于普通暗衛,且來人甚衆,共計廿十有四,旋即就将主帳填得滿當,想來這“觀雲”所指的便是他們。
“觀雲”之可怖,孩童盡知,早年坊間傳聞四起,道“觀雲”現世,于生死存亡時刻護其主殺出萬人重圍,世人無不驚詫,直喚其為“觀雲軍”,尊衆人作“天京二十四将”。世人何曾想他們不過是些二十出頭的兒郎罷了。事實上,在編者皆是東軍一案的遺孤,自創立至今已有數十載,如今的“觀雲”仍是東軍一支,卻已獨立于東軍之外。其間規矩森嚴,衆将領隻聽持觀雲令者号令,換而言之,他們單奉秦寒息一人為主,甚至連吳王都差使不得。
是此吳國重器有三,霜州觀雲混天圖,由此可見一斑。
“你們随同信使,務必保蒙溯周全。”
發号施令于秦寒息素而言素來簡短,可此刻看似沉靜的目光,卻折射着方才掌中的波瀾。再看觀雲衆人得令,抱拳頓首整齊劃一,頃刻間已無蹤迹,無聲無息正如同來時一般。
“那些你不願殺的人,由我替你殺罷···”
彼時襄陽一役,屍橫遍野,東軍先鋒被盡數困于岘山谷底,此般危殆之下,秦寒息都未使“觀雲”現世,于今盡數召來又為哪般?
後有讀野史雜錄者,每每及此不禁揣測一二,細想一下更是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