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忍着痛,輕聲地問:“醫生,這個傷會影響到我用手嗎?”
華也芙眼眶一紅。
“如果起了水泡,那要保證别被摩擦到。”
祁景沉默的樣子茫然無依,像是攥着一張未知旅程的車票,被人蒙着眼睛推上一列火車,當列車停下他往外張望,卻隻看得見一片空白的黑。到站了嗎?不知道。下一站會開去哪裡呢?不知道。
但很快他又勉力微微笑起來,問華也芙:“姐姐,剛剛都沒問你,你沒受傷吧?”
他又開始有一種忐忑的害怕了,如果不是因為他,田昊怎麼會突然發狂?如果不是因為他,田昊怎麼會把華也芙也列成了目标?
“放心,沒事。”華也芙和代清岚陪着他在醫院的長椅上坐着,孫宇柯去開了藥回來,示意祁景跟他走,找個地方把衣服脫了擦點藥膏。
“那個神經病,咱們剛才怎麼惹到他了?”華也芙心有餘悸,努力回憶自己剛才到底做了什麼。
可事實上是,她本來就不打算和田昊在大庭廣衆下起沖突,誰知道這人連自己的職業生涯都不要了,居然敢行兇!
代清岚現在才發覺自己手腳都像一塊冰,緊張得麻木木的心也在此刻遲鈍地複蘇了。她輕輕搓了搓手指,像打字機似的吐出幾個字:“我去抽煙。”
等她站起來,手裡還緊緊拽着華也芙的手臂,無知無覺地把她也拖了出去。
在寒風裡抽煙的時候,代清岚才悶悶地說:“幸好小胖離開了那裡。”
折騰了兩個多小時,四人才從醫院處理好傷口,帶着病曆和傷情報告又匆匆去往派出所。
孫宇柯開到派出所的停車場裡,這個停車場由于對外開放,他轉了兩圈才找到一個空位。
正在孫宇柯準備倒車進去時,突然身後亮起一道刺眼又雪白的車燈,一輛黑車從遠處疾馳而來,以一個圓滑的弧度直接停進了唯一的空車位裡。
孫宇柯氣得夠嗆,直接拉開車門下去和人理論。
黑車的駕駛座上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副駕駛坐着個雍容華貴、保養得當的女人。見孫宇柯走過去,男人看也不看,匆匆與孫宇柯擦身而過,便往派出所裡走。
女人跨出車門,雙手攏着大衣外套,有些歉意地朝孫宇柯笑笑,“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家裡出了點事,實在是着急,搶了你的車位。”
說着,女人打開錢夾,從裡面拿了兩張紅彤彤的鈔票遞過來,“麻煩你去外面重新找個地方停車。”
黑車的車燈亮了一下,發出滴滴的鎖車聲。孫宇柯還有點惱火,但人家态度很客氣,更不好在派出所門口吵吵嚷嚷,擺了擺手拒絕了女人的現金。
女人微笑着颔首:“多謝。”便也轉頭往派出所走去。
孫宇柯朝車裡的三人說:“你們先進去吧,我去外面看看哪裡能停車。”
祁景身上穿着孫宇柯的外套,剛和兩個女生下了車,周瞻就急急忙忙跑出來。問了幾句祁景的情況,得知是輕傷之後放下心,念念叨叨地帶着三人往裡走。
“那小子嘴硬得很,爸媽都來了,看看等下怎麼說吧。”周瞻想到剛才田昊還敢在這種地方大呼小叫,就覺得頭疼得很。
他預感今晚有一場硬仗要打。
走到一間辦公室門前,就聽見門後傳來嘈雜的說話聲:“......你看看,當初我就說不能慣着他,放他去打什麼職業,這下好了,打到派出所來了!”
“你小點聲......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周瞻推門進去,裡面除了民警、魏崇君、沈湛、王經理和田昊之外,居然還坐着剛才搶了車位的那對夫婦。
剛才他們幾人都在車裡,夫婦倆沒認出來。
祁景單獨去了另外一邊做筆錄,在椅子上坐着的田昊看到華也芙,冷哼一聲别過頭去。
“既然你們雙方都到場了,先協商一下看看能不能解決?”民警示意田昊父母别再吵了,那邊田昊母親翻看了一下放到桌上的病曆和傷情報告,明顯是松了口氣的樣子。
“這次是我兒子沖動了,給你們添了麻煩。”她和顔悅色,一下就瞄準了能主事的周瞻,“我們願意賠償,包括醫療費和後續的營養費,你們看看多少合适?”
周瞻把病曆和傷情報告收起來,冷着臉色說:“本來也需要賠償,票據什麼的都有。另外,我們還是要求立案,該怎麼判怎麼判。”
田昊母親淡淡道:“如果我們願意多賠一點呢?這也不行嗎?”
這個态度就是想私了了,周瞻忍不住說:“多賠?我們現在是比賽期間,選手買過來也花了不少錢,如果他後續因為受傷上不了場,這怎麼賠?”
坐在邊上的田昊忍不住插嘴:“醫院給的報告上都寫了,輕傷,怎麼可能上不了場?”
一直沒說話的田昊父親突然回過頭,猛地甩了田昊一個耳光。
“閉嘴!”他額頭隐隐有青筋在跳,今晚這事情已經讓他覺得很丢人了!
田昊母親趕快過去拉住他的手臂,“有什麼事都回去再說吧。”她又轉過頭來,神色又變成那副溫和的樣子,“沒關系,你們看看要多少錢才行?無論多少我們都給得起。”
辦公室裡的氣氛有些微妙的緊張,雙方僵持不下,最後決定等祁景做完筆錄,自己來決定。
華也芙低聲和代清岚咬耳朵:“難怪有個這樣的兒子。”
代清岚冷眼看了半天,最終站起身:“我去外面等小胖。”
她在走廊上又等了二十多分鐘,做完筆錄的祁景才白着臉出來。
“小胖。”代清岚走過去,“田昊父母都來了,他們想協商解決,經理不同意,要等你自己去決定。”
祁景走路的步子停下來了,他似乎是有些恐懼,又有些不知所措。
代清岚給他倒了杯溫水:“你自己拿主意。無論是什麼結果,大家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末了,代清岚輕輕說:“反正,他以後絕不可能再打職業了,今天應該是你們的最後一面。”
聽到這句話的祁景渾身一激靈,他臉朝前直直地望着,臉色繃緊了,轉過來看着代清岚的時候,眼底又翻滾着一種強烈的情緒。“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了嗎?”祁景低低問。
代清岚手裡在把玩自己的打火機,無意識地啪嗒按動,跳躍出一朵搖晃而溫暖的橙色火焰。
“是。往上走和往下走的人,本來就隻有在那一個交點才會遇見。”
祁景凝視代清岚的時候,發現她好像還比自己高了一兩厘米。她一動也沒動,明明表情和平時看起來沒什麼太大的差别,卻無端端讓祁景想到了水。
春天的時候是和緩的、流動的,雨季時會變得湍急而憤怒,冬天則又會凝結成厚厚的冰面,讓渡河的行人得以安全走過。
他點點頭,跟在代清岚身後走進了辦公室。
田昊的母親立馬迎了上來,她皺着眉,露出一種憐惜的神氣,“疼不疼?”
代清岚看着她,莫名聯想到自己以前看過的志怪故事——精怪化成人形的最後一步叫做讨封,穿着人的衣服、模仿人的口氣,偶爾會幫你做點好事,找到機會就不斷地詢問你它像什麼,像不像人?
祁景有些拘謹地點點頭,自始至終都沒看田昊一眼。周瞻把剛才的對話又簡單說了說,“你怎麼想?”
房間裡的九雙眼睛都齊刷刷地看過去。
祁景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聲音有點小,但一字一句的卻說得很清楚:
“我不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