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不喜歡天天吵架還總是占她家便宜的大伯伯母,不喜歡總愛湊在一起嚼他們家舌根的村民們。
她最不喜歡的還是刻薄的奶奶。
因為奶奶總是對媽媽挑刺,用難聽的話罵媽媽說她不檢點,雖然不懂什麼是“不檢點”,但看奶媽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于是她很生氣,咬了奶奶,奶奶大聲嚷嚷着想打她,媽媽忙将她拉開緊緊抱在懷裡。
那之後奶奶連她也讨厭了起來。
到後來長大一些,她才知道奶奶讨厭她不是因為她咬人,而是她不是個男孩,不能傳宗接代,所以她跟着媽媽姓季,那麼封建的人也毫無關系。
那時候的她厭惡極了那裡的人和事,烏糟糟的,就如海上的暴風天,鋪天蓋地無孔不入,每呼吸一口都是讓人難受的鹹腥味。
終于逃離了那裡,她怎麼可能不快樂呢。
後來,她才知道,爸爸媽媽為了讓她來城裡讀書,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借了不少錢,才買下了這座不大有些年頭的老房子。
搬來水泉市後,媽媽在城裡找了一份零工,而爸爸依然要來回漁村,因為他耐以生存的根基在那兒。
他是漁民,他靠海而生。
每日來往奔波,爸爸每天都疲憊不堪,但是回到家依然會微笑着抱她,而媽媽已經做好了飯菜,催着他們洗手吃飯。
彼時季南音尚且年幼,也一本正經地對他們許諾,以後要好好讀書回報他們。
每到這種時候,爸媽都是欣慰地笑,然後抱住她親吻她的臉頰。
可是好景不長,這樣平淡又快樂的日子,隻維持了半年,就毀在了一場海浪裡。
爸爸也永遠葬身在了海裡。
家裡失去了頂梁柱,媽媽身體也急轉直下,長期卧病在床,家裡的負擔越來越重,這時候奶奶和大伯出現,打着照顧他們的名義,将她們母女倆又接回了漁村。
奶奶和大伯母還是一如既往不待見她們,後來母親身體好一點了,也跟着大伯一家也下海捕魚,貼補家用。又是一個風浪天,媽媽在甲闆上沒有站穩,也徹底被大海吞噬。
煙在寒風裡燃燒了一大半,一截灰白的煙灰瑟瑟縮縮地落下來,落在季南音赤裸的腳背上,像是回憶的餘燼。
是的。
所有的大人都告訴她,母親是不小心跌落海裡失去生命的。
但今天。
就在今天,王芳又告訴她,不是這樣的,母親是跳海,她的死另有隐情。
季南音冷漠地盯着飄揚的雪花,感覺胸口破了個大洞,所有的冷風都在呼呼地往裡灌注,她的五髒六腑都沒有溫度。
“怎麼又不穿衣服就跑出來了。”路知晏走過來,用大毛毯将她牢牢裹住,毛毯很大,也很暖和,從脖子到腳将她罩住。
隔絕了所有的寒風冷雪的侵襲。
季南音放松身體,熟悉地依偎到路知晏懷裡,“想來看看雪。”
“你不覺得今晚的雪很漂亮嗎。”
路知晏盯着季南音姣白的側臉,沒說話。
他從季南音指尖拿過剩下的一截煙,放進了嘴裡。
路知晏從來不抽煙的,季南音錯愕地望向他。或許是尼古丁的味道太嗆人了,他微微擰眉。
“抽不慣?”季南音問。
“嗯。”
“那就不要勉強。”
季南音想去抽下那隻煙,路知晏卻擒着她的手,塞進了毛毯裡,極其平靜地說:“不勉強一下,嘗嘗這個味道,怎麼知道你在愁什麼?”
季南音愣了下。
她知道路知晏發現了她的異常,可她不想解釋。
沒必要解釋。
那截煙抽完,路知晏終于開口,“今天公司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季南音:“沒什麼,就一些小事。”
路知晏沉默了。
他不知道季南音為什麼要瞞她,又什麼時候才能對他徹底敞開心扉。
元旦假期過後,不僅季南音忙起來,路知晏也事情疊着事情。
畫展日期越來越近,他最後一幅畫依然沒畫好。
不論怎麼畫總覺得不對勁。
廢稿一版一版地扔。
大冬天的,文怔成都急得嘴上起了燎泡,但他又不敢催路知晏,怕影響他狀态,隻能背着路知晏給季南音打電話打聽些消息。
接到文怔成電話時,季南音正在開車。
“季總,你知道知晏最近怎麼了嗎,狀态特别不對勁兒。”
文怔成說話的時候,季南音目光瞟過後視鏡,一輛非常常見的黑色現代轎車不遠不近嵌在鏡子裡。
“你也知道畫展就要開始了,他現在這個狀态我很擔心啊。”
聽他說完,季南音也收回目光,沉吟了會兒,才說:“挺好的,沒發生什麼。”
文怔成:“……”
他不信,但季南音既然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
挂了電話,季南音将車靠邊。
日日同睡一張床,她怎麼可能不知道路知晏情緒不對,她自然也明白,他的情緒都是被她影響的。
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寬慰他。
她連自己都安慰不了的時候,怎麼可能安慰旁人。
季南音車停的時候,那輛車也在後方靠邊停了。
這輛車,已經跟她有好幾天了。
之前她都任那輛車跟着,裝作沒發現,但今天不行。
她還有事要做,沒時間也沒精力和他周旋。
季南音在路邊短暫停留了會兒,重新發動了車,那輛車也跟着啟動。季南音冷笑看了一眼,慢悠悠開了一段,在車輛擁堵的一段,瞅準了時機急轉打了方向盤,彙入了主幹道的車流裡。
那輛車顯然沒料到季南音來這一手,也跟着轉了個彎,直接和前面的車追尾。
被追尾的車主罵罵咧咧地下車來,攔住了現代車,将車前蓋拍得乓乓響。
“你他媽不長眼睛嗎。”
現代車的車主沒有理他,深呼了口濁氣,掏出手機撥出了号碼。
“我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