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雨天,似乎發生過什麼事。
自從如月琉生接過追查組織據點的任務,前世的記憶就被撬開了一個口子,他偶爾會想起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但像捉摸不住的瞬間光影,無從探尋無從回憶。
諸伏景光早晨走時,東京又下起了大雨,他的背影被雨幕打濕,模糊在遠方的朝霞中,如月琉生站在門口看着他,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回到房間,坐在小窗邊,手指撫開凝結的霧氣,畫了一朵小小的櫻花。
他覺得自己應該睡一覺,少年漫裡,主角總是在夢境中找到自己的過去。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他閉上了眼睛。
在欲睡不睡的迷蒙時刻,他的思緒總是分給幾位摯友的,他覺得自己可能是不太正常,沒有誰的朋友像他那樣黏人難纏,總是多事,更不會偷偷裝定位器。他是個貪心的人,希望朋友的生命裡永遠有自己的存在,每一個重要的節點都有自己的參與。
他想,雖然系統的存在給了他正大光明的理由,以拯救為名的理由,他當然必須去做這件事,但同時,他總是在那些隐晦關注的目光裡心生歡喜,總因為那些關心和照顧熱淚盈眶,總在每次倒下都有人接住的時候,覺得貪戀和心安。
小時候,景光總是擔心零因為想見到宮野小姐傷害自己,但他想,如果讓自己多幾道傷口就能見到自己想見的人,那他也會去做的。
甚至,他可以付出一切,可以拔掉身上所有鱗片,可以剜去心髒和血肉,這個世界要怎麼讓他去死都無所謂,要撕碎他,燒盡他的靈魂都無所謂,他想象過無數次死亡,但隻要那時候,他們還在,他們平平安安,互相陪伴,會實現他們的理想,會走到白發蒼蒼,他就覺得,他的死亡充滿了幸福。
如月琉生想象着那個他從未見過的美好未來,沉沉睡去了。
他先夢到了自己的父母,那兩位殉職的英雄。
從如月琉生記事起,父母就總是不在身邊,他多數時候被寄養在松本阿姨那裡,偶爾借住在德川叔叔家中。
媽媽的目光裡總是帶着他看不懂的情緒,眉目間帶着哀愁,她的懷抱像微涼的晚夜,每一次撫摸像吹拂過的風,她的愛隔着一段距離,并不緊密依靠,但是隻要能見到媽媽,年幼的如月琉生就會開心得前一天晚上都睡不着覺。
爸爸比媽媽更難見到,但是爸爸更溫柔,會抱着他陪他玩,給他買喜歡的玩具,給他講故事,爸爸每一次都在說對不起,他說他們是保衛人民安全的英雄,為了所有小孩子更好更幸福的生活在努力,如果有一天,世界上不再有罪惡,那父親就能變成他一個人的父親了。
如果有一天,世界上不再有罪惡。年幼的孩子想,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了。隻要做到這件事,爸爸媽媽就能變成他一個人的爸爸媽媽。
松本夫人和松本叔叔也說,爸爸在執行正義,正義是美德的最高榮譽,是一切道義的中心,如果世上沒有正義,那麼就像世界失去了太陽,一切都會變得黯淡無光。
他想,他努力地,去理解了。
去理解至親的缺席,去理解媽媽複雜的目光,在最後一次道别的時候,摸着他的頭,聲音輕柔:“琉生,你一定要成為一個,正義善良的孩子。”
這曾經是他發誓一生追尋的目标。
而現在,夢中的母親又說了一遍,夢裡的父親還是在道歉,如月琉生靜默地聆聽着,等待下一個夢境的到來。
下一個夢境,開始于一場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他沒有聽話躲在地下室最靠裡面的隔闆裡,反而探着身子将耳朵貼到門上,屏息凝神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東西在哪?”是一道冷漠但稍顯稚嫩的少年聲。
“不用和他廢話,黑澤。”另一道成年男聲慢條斯理地開口:“人殺掉,直接找,找不到把這裡毀掉,如果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機密,就不要浪費時間。”
“是,我知道了。”
一聲槍響,一道利刃刺破皮肉的聲音,三言兩語,一息之間,一個人的生死就如同他們腳下的草芥,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就已經湮滅。
哪有什麼震撼的落幕,令人聞之落淚的遺言,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是。他聽見一道朝樓上走去的腳步聲,幾分鐘之後從樓上走下來,隔着一塊門闆停在他身邊。
“那個女人自殺了。”少年語氣淡漠。
“東西找到了嗎?”
“都被銷毀了。”
那道成年男聲仿佛興緻缺缺:“走吧。”
如月琉生在地下室待了很久才敢出去,六歲的孩子望着父親的屍體,模模糊糊地領悟到死的含義,他知道,這是自己見父母的最後一面了。
爸爸的額頭破了一個大洞,背後的血迹像太陽的形狀,他胸口插着一把刀,整個人被刀支撐着立在牆上,刀柄上有一道月牙狀的反光。
這個姿勢好難受,如月琉生想,他幾次想上前,看見地上的幹涸的褐色痕迹,想起爸爸重複數次的囑托,又止住了腳步,他轉而上樓去看媽媽,媽媽的血流得更多,但神色很平靜,他不敢走近,怕踩到血迹,眼淚落到衣袖上,如月琉生還是忍不住哭了,他想再抱抱爸爸媽媽,卻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