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歐斯利到他家的時候,他沒有逃跑,看到來人也不驚訝,隻是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笑來,指指面前做好的飯菜。
“沒想到這麼快……請稍等,警官,讓我把這些菜吃完吧。這些都是媽媽經常做給我的。”
他跪坐在桌前,動作安靜優雅,看得出教養很好。
萊歐斯利沒有阻止,站在門口,閉上眼,不去看男子眼中慢慢淌出的淚。
過後,他洗淨碗碟,擺放整齊,向萊歐斯利伸出雙手。
“幸好你來了。”他說,“由幸一直想辦法讓我脫罪,說我是最有可能不被發現的。說真的,我心動過,甚至想着做完那件事之後就逃到國外去,開始新的生活……”
“但是那樣的話,媽媽會不高興的。”他的口吻十分笃定,眼中依舊慢慢流出淚來,“媽媽一直教我為人要正直,要善良,她都那麼大年紀了,還像個小孩一樣,相信法律的樸素正義。可,那個該死的搶劫犯對她下手,她本來就心髒不好,當晚就犯病去了!!!她離開的時候還讓我不要記恨他,不要想着複仇!”
他怒吼起來,胸膛劇烈地起伏,但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又立馬平複下來,像是冷卻後的沸水,那些話語在屋裡震蕩,變成飄走的水蒸氣,帶起一絲潮熱。
手铐輕輕合攏,咔哒一聲,像是誰的歎息。
将人帶回警署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大和敢助剛從醫院回來,說山田岩嗣被新賀優用早就準備好的石頭擺件砸了腦袋,唯一幸運的是他躲了一下,沒砸到後腦,而是擦着腦袋側邊過去的。但他事後還是診斷出了中度腦震蕩,現在還在病床上暈着。醫生說,但凡這個位置再向下幾厘米,他可能就要一睡不醒了
他的近親屬現在隻有一個在外地的哥哥,接到消息後,對方也隻是冷冷說了句“不熟,自作自受。”,然後便挂斷了電話。
這起案件到這就算是了結了。在聽到自己的兩個同夥被捕後,貳川由幸也坦白了一切。山田建一傳出的謠言讓她在公司受到很多非議,她談了很久的男友去公司找她,恰好聽到了那些謠言,很受打擊,當時她忙着工作,忽視了男友的異常,結果男朋友生了一場大病,身體大不如前。她為這樣的無妄之災感到憤怒,才毅然決然走上了這條不歸路。
“KTV那時候,我假裝成特殊服務,輕而易舉就敲開了他的門。那個死肥豬,一心想着和我親熱,根本沒注意我往他的酒中下了藥。什麼?哦,我用紙包着藥粉,之後把紙丢進廁所了,你們知道的,糯米紙,遇水即溶。要不是他非要對我動手動腳,我也不會把粉底蹭到他的衣服上……”
最後,她無奈攤手:“可能也是命運吧,我有一個東京警視廳的朋友,說有一個很厲害的警察要調來這邊。我們就隻能匆匆開始計劃,如果再多準備幾個月,說不定結果又不一樣了呢。”她自嘲地笑了下,“算啦,我果然還是做良民的料。”
新賀優被小刀戳到了肩胛骨,不過山田岩嗣沒什麼膽子,下手也不重,老人很快就醒來。聽說三人都已經落網,也認命地坐進了審訊室。
“怎麼保證他一定會在那時候跟上新賀先生?”貳川勾起嘴角,眼中卻沒有笑意,語氣嘲諷:“新賀先生一直在觀察他,他這幾天由把錢糟蹋幹淨了,跑到新賀先生家附近去踩點,哈!這不是自投羅網?聽說他被砸成了殘廢,哈哈哈哈哈,活該,這些人都活該……”
*
案件落下帷幕,萊歐斯利感到全身輕松,他伸了個懶腰,腹中傳來可怕的饑餓感,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将近12小時沒吃飯了。那麼,應該可以下班了吧?
從檔案室裡出來,夜色已經很濃重了。正想着去吃些什麼,諸伏朝他走來:“秋池敏找你,說有一件事,一定要單獨跟你說。”
我?
饒是萊歐斯利覺得自己閱曆不淺,也想不明白跟秋池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交集。一頭霧水地進去,秋池看到是他,和善地笑了。
“警官,告訴你個情報,是我調查山田建一的時候查出來的,你們應該還不知道呢。”
“哦?謝謝秋池先生願意幫助警方,願意信任我,我深感榮幸。”
“是這樣。”他正了正神,“山田的消費水平在有些地方和他的工資不匹配。我敢肯定,他在工作之餘有額外收入,而且大概率不是什麼明面上的來路。”
其它……嗎,萊歐斯利想了想,把這個情報跟那兩張紙條對上了号。
“我沒有别的事了,謝謝你願意相信我說的話。”
“不,沒什麼,這條線索很寶貴,我們會查下去的。”
對方點點頭,依舊坐得筆直又體面,認真起來的樣子像一個身經百戰的律師。
萊歐斯利關上了門。
他準備回家,在大廳遇到了諸伏和大和,兩人正站在一起聊天。看到萊歐斯利,大和把他喊過去。
“你晚上也沒吃飯吧?走,我請你,咱們去吃上一頓飽的!”
大和看起來興緻很高,萊歐斯利也沒有掃興,三人在路邊找了家居酒屋,跟老闆要了幾份玉子燒和大碗拉面,還有酒。
“我跟這個老闆熟,他們家的筍尖拉面最好吃,豚骨的也不錯。”
正說着,老闆把一碟小吃放到桌上,爽朗地笑了:“那還要多謝大和警官支持我的小生意了,诶,這位是新來的警察小哥嗎?”
萊歐斯利爽快地跟老闆打了招呼:“你好,老闆,我是萊歐斯利,三天前調來這邊工作的,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哈哈哈,那可要好好幹!敢助和高明都是很厲害的刑警啊!”
他送了一份章魚燒:“拉面還在煮,稍等幾分鐘。”
随後,一杯杯酒也被端上來。
“這個度數不低,你們……”
諸伏有些擔憂地看了看他們,最後敗下陣來,也取了一杯。
萊歐斯利對酒了解不多。小時候,他的“養父”偶爾會在家裡喝很多酒,到了梅洛彼得堡,不少犯人也愛湊在一起喝酒起哄。看多了失态的大人們,他對這個一向不感興趣。
不過,偶爾喝點應該也不錯。
他嘗了些,感受到一股熱氣從胃裡冒出來,慢慢蒸騰出去,奇異的舒适。
大和也喝着這種酒,他滿意的咂咂嘴:“老闆,這個好喝!是你新釀出來的?”
“不是不是,是我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
蘇格蘭威士忌!”
……
萊歐斯利和兩人說了秋池告訴他的事。他們決定明天從山田建一的經濟來源入手,查查這張神秘的小紙條究竟是什麼意味。
聊完工作,兩位前輩開始關心他的生活……當然,大和前輩的方式要别扭些。
“新房子去看了嗎?感覺怎麼樣?”
“很不錯,我對住所沒什麼要求,那裡裡警局也近,我很喜歡。”
“你車技那麼不過關,怎麼畢業的?”
“呃……我盡快去學,七天之内,盡量過關。”
“對了。”諸伏高明放下酒杯,眼底有些溫柔的笑意,“其實在你來之前,我就聽說過你,從我弟弟那。他對你評價很高呢。”
“諸伏警官的……弟弟……”
萊歐斯利回想着腦中的記憶。果然,他見過一個和高明很像的人,比高明年輕很多,是……
警校低他一屆的後輩。
“哦,我記起來了,是叫諸伏景光吧?他那天和幾個朋友那天說是閑得無聊,來找我切磋,我當時被這些後輩的水平狠狠震驚了一下呢。”
記憶中,五個少年半是玩鬧半是認真地找到他,說是要“見識見識上一屆第一的水平”,他也應了下來,結果幾個人把各個學習項目比試了一下午,最後是那個叫萩原的男孩當了裁判。
“論格鬥,你比班長略強,但文化課水平比降谷還是差了一點點。機械又比小陣平弱一些……”
他自來熟地勾肩搭背,讓幾個人歪歪斜斜地扭在一起。
“總之,學長已經很強了!但我敢打賭,社交這方面我是第一,但生活和射擊嘛……
還是景光最厲害啦!”
景光,諸伏景光,那個略有些羞澀的少年。
“景光大概有些怕生,不過他和幾個朋友處得很好,成績也是前幾,你的弟弟很優秀,諸伏警官。”
諸伏的目光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嗯,那就好。”
拉面湯的熱氣飄飄悠悠,模糊了視線。酒精在身體裡變得熱乎乎的,連帶着大思維也更加發散,仿佛看到那些發生在“過去”的事——
他們一屆的教官也十分嚴格,對萊歐斯利時常略帶滑頭的表現極其不滿。但私下裡,他曾見過教官取笑鬼冢每天被學生搗蛋的頭疼經曆。這種時候,他往往以萊歐斯利這些學生的“收斂”為豪,慶幸自己沒攤上這樣的調皮鬼。
不過,他的教官或許還是有一點點羨慕的。畢竟鬼冢和他的學生們感情都不錯,每節課都能開開玩笑,他們還有五個那樣優秀的精英。
自己這屆,則是因為教練太嚴肅,導緻整體氣氛都要低沉很多,也沒人有心情去跟教官開玩笑。
就這樣直到畢業,他感慨良多地把手冊遞給萊歐斯利,難得眼睛笑得彎彎,驕傲地告訴他:“好幾個部門都看中了你,已經在這邊跟我聯系了,他們說要聽你的意願!哈,好小子!不過不着急,你先好好規劃規劃,我等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