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還是山》/楊西幾
晉江文學城
2024.7.26
黏膩的夏風吹過牆頭雜生的三角梅,灼熱潮濕撲面而來,毒辣陽光穿過梧桐,在夏樹身上落下斑斑點點的光影。
這不算什麼。
比烈日灼身更難捱的,是她身後那道别有用心的目光。
眼前這輛特斯拉輪胎裡有靜音棉,補胎工序比一般的車子費勁,夏樹卸了車胎螺絲,張宙立刻從牆角陰涼處跑過來。
他在離夏樹半米的地方停下,殷勤道:“小夏,是要把輪子挪過去嗎?我來幫你。”
夏樹背對着他,一隻手将輪胎拖出來立在地面,另一隻手向後擺了擺:“不用不用,張哥你車馬上洗好了,可别摸到這個髒輪胎往身上蹭了灰,到時候上了你的車,又把車子弄髒!”
聞言,張宙右腳伸朝前,半蹲着拍了拍腳上的鞋,聲音帶着餍足的笑意:“小夏,你真貼心,我這鞋剛買的,弄髒了也不太好,我買這個顔色,就為了配你這身灰色工裝,你看我站你旁邊,咱兩這色調,多配!”
“……”
夏樹噘嘴翻了個白眼,轉頭向後,先看了眼張宙腳上的灰白AJ,視線上移,他脖子上的大金項鍊晃得她有些睜不開眼。
她禮貌微笑道:“張哥,你去那邊陰涼處待着吧,這裡太曬了,我聽說有些鞋子暴曬了會掉皮,你這可得小心!”
說完,她滾着車輪往車間走。
“小夏,你真會為我着想,”張宙繼續跟過來,語氣輕蔑,“沒事,這鞋子便宜,我又不差這點錢!”
夏樹沒說話,拿來工具準備将輪胎從鋼圈上拆卸下來。
張宙站在車間外的幹淨地面上,右手大拇指向後一打:“小夏,我過兩天去四川,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幾天?”
夏樹悶頭卸着輪胎,語氣敷衍:“不用,張哥,你玩開心,我忙得很,哪都沒時間去!”
“嗐!”
張宙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拖了個牆角幹淨的凳子坐下來。
“所以我就說嘛,我們趕緊把婚結了,你把戶口遷來我家,我們去試管做個雙胞胎,隔壁村拆遷一人一套房,等拆到我們村,加上倆小孩,我們不就有四套房子了,到時候哪還需要你風吹日曬幹這個!”
夏樹别過頭沒說話,擠着眉眼,耐着性子把張宙的話左耳進右耳出,盡可能地壓着心裡的躁意。
“其實我覺得三胞胎四胞胎也行,反正我也養得起,養幾個小孩,再加上你,完全沒問題!”他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挑着眉,“到時候生了,你在家帶娃,讓我爹媽來幫忙一起帶,他們累了,就換你爹媽來,這樣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的,多好!”
聽見對方提及自己的父母,夏樹臉色瞬間沉下去,她呼出口氣,起身:“張哥,你車快洗好了,要不你去檢查看看哪裡還有沒洗幹淨的地方!”
張宙寬宏大度地揮揮手:“沒事兒,反正也是你的人,他們弄不幹淨點我也不怪他們!”
“……”
夏樹敢說,她遇到的最難溝通的人,張宙排第一,沒人能排第二!
“哎,你怎麼岔開話題了,害羞呀?真是淘氣!”張宙繼續說,“而且你看,要是咱兩成了,到時候我跟我姑媽說說,你這廠子的房租,減個一半肯定沒問題!”
“……”
夏樹沒招了,摸了摸口袋,想發個信息讓三個徒弟過來把張宙支開,卻發現手機沒帶。
這時,徒弟保欽元從洗車房朝她小跑過來。
保欽元揚着手機,示意她接電話,神色焦灼:“老大,林林出事了。”
“我妹?夏林?”
聽見夏林出事,夏樹連忙抓了條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污漬,拿過保欽元的手機,走到一旁接了起來。
夏林在電話裡聲音顫抖,帶着哭腔說她在市裡騎共享車撞了個人,他們現在正在去往醫院的路上,對方一男一女兩個人,看上去是非富即貴的人,她從沒遇過這種事,不知如何處理,想讓夏樹去醫院一趟。
夏樹:“行行行,你别着急,我馬上出發,待會兒我先轉兩千給你,你帶傷者去拍個片子,如果情況不對就先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挂了電話,夏樹朝張宙丢下一句“有事不能招待了”就沒再搭理他。
保欽元今天原本計劃去市裡跟女朋友約會,夏樹便叫着他一起出發。
坐上破舊捷達,保欽元揶揄道:“老大,房東阿姨他侄子看來是真喜歡你啊,這左一趟右一趟,不厭其煩地來!”
車廂内直逼40攝氏度,拖着疲累的身體坐在裡面,眼波不停晃動。
路邊梧桐樹上敷衍的蟬鳴聲不絕于耳,将煩躁推到了頂點。
夏樹眉頭緊皺,鄙夷地冷哼一聲:“還真喜歡!你是沒聽他說讓我給他生四胞胎,等着這邊拆遷了,一個戶口給他分一套房!要不是看在房東張阿姨份上,我話都不會跟他說!”
張宙隔三差五就要往汽修廠跑,夏樹明确拒絕過他,不知道他是裝聽不懂,還是真傻,根本不把夏樹的話當一回事。
他之前非法大保健被抓的事,弄得附近的村民人盡皆知,沒人敢跟他結婚。
他嘴上說着喜歡夏樹,其實是想趕緊娶個生育機器回家,在這一片拆遷之前生出幾套房來。
一邊是為人和善的房東阿姨,一邊是厚皮老臉的張宙,礙于房東阿姨的面子,夏樹不得不耐着性子應付這尊大佛,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行了行了,别說這個人了,煩!”夏樹說。
她和保欽元從城郊出發,在繞城高速跑了半個多小時,又在市區繞了十多分鐘,才到了醫院。
在醫院門口,夏樹想讓保欽元直接走,但保欽元說他怕别人刁難,想一起去撐撐場面,夏樹便先下了車,讓保欽元去停車。
市區密集的車流和嘈雜的引擎聲帶來強烈的壓迫感,夏樹總感覺這裡比城郊要熱上幾分。
去往骨科大樓的路上,她把灰色工裝外套脫了下來系在腰間,身上隻穿着黑色工字背心,溫熱的風輕拂皮膚,勉強帶來點不痛不癢的涼意。
門診大廳人頭攢動,夏樹想去服務台詢問VIP專家診室的位置,卻不想還離着幾米,服務台前的一個男人瞬間将她的視線搶去。
男人帶着網球帽,身上穿着純白色運動套裝,雙臂自如地搭着台面,他比醫院大廳的人幾乎都高出一個頭,挺拔的身量,站在那裡格外顯眼。
網球帽帽檐遮住了他的前額,卻将那雙深邃的眼眸襯得更為神秘,隐隐透出冷冽的少年感。
也就在那一瞬間,夏樹把易年認了出來。
他的這張側臉,她再熟悉不過。
但他怎麼會在這裡?
夏樹在原地怔楞片刻。
回過神,她倒抽了口氣,打消了上前詢問的念頭,立馬轉身往另一邊走。
她照着地上的路标往骨科VIP診區走着,轉過拐角,一眼就在烏泱泱的人群裡看見了提着X光袋子和一個精緻網球包的夏林。
夏林旁邊站着一個陪診護士和穿着運動裝的女人,那女人戴着網球帽,姿态端莊氣質卓群,還擡着一隻手,應該就是被撞的那個人。
“林林!”夏樹拉進與幾人的距離,略帶焦灼地喊。
夏林回過頭,像看到救星一般,欣喜道:“姐,你來了啊!”
旁邊的女人也将目光投向夏樹。
夏樹走過去的途中臉上懷愧,向女人弓腰微笑,怕對方不喜自己工裝上的星星點點污漬,她隻站到了夏林旁邊,并未與那女人挨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