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約在一家離一中“陪讀村”稍微有些距離但又不算太遠的咖啡廳,看起來很有格調,土氣高中生潭楓丹站在門口四處張望許久,就是不敢進去。
門口停下一輛酒紅色的杜卡迪,暴躁的四缸震動聲從遠處就彰顯着存在感。解下頭盔的少年長手長腳,潇灑地解開黒色皮衣,時至初夏,雖然溫度不高但無風也有一絲悶熱,他看到潭楓丹站在門口,招呼她進去,從摩托車上取下一個文件袋。
這間咖啡廳并不是那種有着敞亮大廳和大塊玻璃能讓顧客邊喝咖啡邊享受午後陽光的風格,相反内部曲曲繞繞,走道擺放着一些神秘主義的奇怪擺件,牆壁上懸挂着的也是繁複圖紋做的舊畫,除了有店員在門口吧台裡小心翼翼地制作手沖咖啡,其他服務員像是都隐身了,倒是很适合談事情。
胥辛帶着潭楓丹徑直走到最裡面,王佳妮孤身一人坐在隐蔽的卡座裡,她穿着生日宴會類似的朋克套裝,看到兩人也沒有打招呼,抱臂冷冷地看着他們坐下。
最裡面的位置并不寬敞,胥辛挨着潭楓丹坐下,兩個人腿簡直要挨到一起,看起來親密無間。胥辛又拉響桌上的銅鈴,溫柔備至地給潭楓丹挑了一款無咖啡因飲料,給她介紹幾款特色甜點,最後幹脆給難以抉擇的潭楓丹全都點了一遍,兩人親密無間的氛圍,看起來不像是來談判,反倒是像來約會的。
對面的王佳妮看着他撲哧笑了,撕下了友善的面具,尖銳地諷刺道:“胥辛,英雄救美的遊戲好玩嗎?看着人小姑娘一臉崇拜,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胥辛冷笑道:“那也比你一臉微笑着朝朋友捅刀子強。”
“朋友?”王佳妮滿臉的不可置信,像是聽到了什麼荒唐話般:“胥辛,像你我這樣的人又需要什麼朋友呢?”
她嫌棄地看了一眼潭楓丹素面朝天、平平無奇的普通高中生打扮,如蔥般雪白的手指拂過額邊的碎發,眼波流轉,眼神好像能拉絲般深情地看着胥辛:“隻有我才配站在你身邊。”
“輸給這樣的人是我的恥辱,胥辛,給我一個理由,我到底哪裡輸給她了?”
坐在一旁的工具人潭瑟瑟發抖,安靜如雞地往嘴裡瘋狂扒蛋糕,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心裡有五分酸楚,又有五分竊喜,酸楚是被人明晃晃的鄙視了,她還不敢還嘴,竊喜則是原來不止是她的自作多情,在旁人看來她與胥辛的關系也十分暧昧。
總是嫌麻煩的胥辛為什麼願意為她這個普通同學做這麼多呢?少女總是充滿幻想的。
胥辛則另有一番心思。他曾經交往過很多像王佳妮這樣的女孩,原因無它,不夠漂亮的帶出去沒面子,性格清冷的沒兩天就分了,拎不清占有欲太強的,結局要麼是往他臉上潑水,要麼是被他分手。
畢竟對正處于猴子年紀的胥少爺來說,談戀愛主要是面子問題,别人有的他也要有,花點錢可以,花時間不行,談戀愛哪有打籃球好玩。如果女孩子主動親親抱抱,他也不會拒絕,在荷爾蒙的刺激下腺上激素飙升,腦子一片空白,是一種和競技赢了完全不同的體驗,但是次數多了也就那麼回事,更何況親眼目睹了人被欲望支配像動物一樣交媾之後,他甚至覺得這種事情很肮髒惡心。
所以談戀愛在胥辛心目中從來都不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一個漂亮女孩向他告白了,他答應了,然後一個嶄新的漂亮花瓶就産生了,大部分情況下,和這個女孩人品好不好沒有關系,隻和她的顔值有關。事實上,有時候看着那些小姑娘為他扯頭花,還挺刺激的。
如果不是因為王佳妮告白剛好趕上了他在經曆人生的重大轉折點,他實在沒有心情過家家,而且對方充滿心機和算計的目光,總是會喚起他那些痛苦的記憶。後來知道了王佳妮家裡也有一堆破事,他就更不想蹚這趟渾水了。
胥辛把文件袋扔到桌子上,語氣裡滿是鄙夷:“你自己看吧。”
王佳妮将信将疑地解開文件袋,她剛一翻開報告目錄就臉色變了,看完前幾頁更是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周圍,生怕有人看到她手上文件的内容。
打蛇打七寸,眼下這份報告就是她的七寸。
王佳妮本以為自己僞裝的天衣無縫,殊不知她一直穿着皇帝的新衣,她原以為胥辛隻是地主家的傻兒子,原來他之前沒有拆穿,隻是沒有必要而已。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全程觀察着她表情動作的胥辛好像已經勝券在握:“我希望你自己承認,然後自己去自首,不管是構成侮辱罪還是治安管理處罰,等公權力機關的決定下來,這事就算結了。”
王佳妮心虛的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淺酌一口,想要掩飾心中的慌張,胥辛提醒道:“你毀了也沒用,我已經拷貝了多份電子版。”
“雖然你平常的确挺蠢的,但是低估對手就是給自己捅刀子。”王佳妮努力維持強硬,就像是遇到危險,把自己的身體像氣球一樣漲大起來的刺豚。
胥辛狐疑地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玻璃杯,腦内警鈴大作,他急忙拉着潭楓丹起身,熟練地站到水杯能波及到的範圍之外。
這麼熟練到底是被女生潑水過多少次?王佳妮啞然失笑,突然安定下來,看來對方即使掌握再多資源,也無法獲悉她的真正底牌。
想到這,她恢複了冷靜,舉起玻璃杯,又品了一口,悠悠道:“你多慮了”。
沒有什麼是不可以交易的,眼下隻有斷臂求生才能轉危為安,但這仍然是個艱難的決定。
王佳妮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可以按照你所說的去做,但是你要把你手上的全部資料給我,包括你的備份。你本人也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包括你身邊的潭楓丹。”
“你覺得你現在還有什麼資格提條件呢?我完全可以把這份資料交給警察,靜待事情發展,到時候看你還能蹦跶幾天呢?”胥辛靠着座椅,玩味地看着她。都這個時候了,王佳妮還有心情和他博弈,倒是比他的那些隻會扯頭花的前女友沉着冷靜得多。
“但是你并沒有這麼做不是嗎?”王佳妮沒有絲毫退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強龍不壓地頭蛇,即使你姓胥,又有什麼必要給自己到處樹敵呢?”
她言下還有一層意思,就算你姓胥,但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憑你真的能代表胥家做決定嗎?
胥辛顯然是不能的,王佳妮看出他的動搖,卻沒有急于在這點發力。胥辛是越逼急越要反着來的大少爺性子,對付這種人采取強硬手段隻會适得其反,要引導他自己做出決定。
王佳妮轉向另一頭,她拉住潭楓丹的手,倏忽間眼淚盈滿了眼眶,向着潭楓丹祈求道:“其實我願意當衆認錯也有另一重原因。”
“丹丹,我認識到我錯了,我嫉妒他親近你,覺得是你搶了我的位置,但是剛剛我清醒了,他喜歡你并不是你的錯,是我太狹隘了。”
“隻是暗戀的感覺實在是太難熬了,我每天想東西想西,走火入魔,才會把事情都怪在你身上……”
王佳妮的哭訴勾起了潭楓丹關于暗戀的共情,她曾經也同樣因為暗戀,好像變了個人似得,她嫉妒好朋友容钰的聰慧,嫉妒王佳妮的美貌,她厭惡這樣的自己,卻又深陷于負面情緒無法自拔。
“喂,你這鳄魚的眼淚就别演了……”胥辛試圖打斷她。
王佳妮将潭楓丹和胥辛的手合在一起道:“胥辛,你不要再害羞了,我知道她才是你真心喜歡的人,你不用再在我面前演戲了,隻有痛苦才能讓我徹底清醒過來……”
言下之意隐隐在譴責,胥辛明明不喜歡她,卻又一直吊着她,讓她心存幻想。
“我才不喜歡潭楓丹,不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和你王佳妮什麼都沒有過,你不要瞎扯……反正資料是我雇私家偵探做的,我做決定,我不同意,交易終結。”
胥辛被王佳妮繞進去了,越描越黑,幹脆不想解釋,拉起潭楓丹就想走。
“胥辛。”潭楓丹很少這樣鄭重地叫他的名字,她央求道:“要不你先出去,我想和王佳妮單獨聊幾句。”
胥辛整個一大無語:“小笨蛋,你不要總是被她牽着鼻子走!”
粗暴的結果是潭楓丹眼睛裡又要掉金豆豆了。
胥辛抓狂極了,出門前,他想着今天要見某人,特地像孔雀開屏一樣美美做了個發型,現在已經被狂躁地揉成了雞窩頭。
最後他還是無可奈何地答應了:“我去門口抽支煙,隻有十分鐘時間。”
當胥辛蹲在咖啡館門口望着虛空發呆,神情仿佛像陝北老農抽着旱煙滿臉愁苦地望着地裡蔫巴唧唧的莊稼,他心想,為什麼每次爽文發展到了潭楓丹這兒,就讓人爽不起來了呢?
等過了十分鐘他回去,果然,潭楓丹哭的比王佳妮還厲害,兩個女孩抱頭痛苦,倒顯得他很多餘。
潭楓丹抽抽哒哒地說:“佳妮她真的曾經是個很好的人……”然後說起了一些在胥辛聽來明明不值一提的收買人心的手段。
比如看見潭楓丹搬飲水機的時候會招呼其他男生幫忙;
比如同學們偶爾聚在一起吃家裡帶的盒飯時,潭楓丹媽媽精心準備的便當被熱衷時尚的有錢大小姐嘲笑窮酸時,王佳妮會夾一筷子,邊吃邊稱贊有家的味道。
比如主動幫忙領養流浪狗精心照顧……
别的事情胥辛不好評價,但是關于養狗他認為自己還是很有發言權的。根據他的判斷,毛毛平時肯定是飽一頓餓一頓,隻是看有客人來,王佳妮才特地去帶狗做了美容,所以毛發柔順、容光煥發,遠遠稱不上精心照顧。
正當他想要反駁時,潭楓丹淚眼婆娑大喊:“我再也不希望有人像苻魏西那樣了!”引起其他顧客頻頻回頭。
可是苻魏西之所以會被開除,正是因為王佳妮把鍋都甩他頭上啊!當然就算澄清他也不可能回來上學了,不然校長的面子往哪兒放?
這裡面牽涉的利益複雜,但是沒有一樁和潭楓丹這個受害者相關,胥辛無法理解她的自責,但他能看到她的痛苦。
正在猶疑間,潭楓丹小心翼翼問道:“這次能不能讓我來做決定?”
胥辛歎了口氣道:“你先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