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楓丹的方案是,王佳妮找機會當衆坦白,然後自行聯系轉學。
比他想的最差的情況要好,他還真以為王佳妮随便哭兩下,潭楓丹就要無條件原諒她了。
潭楓丹有點羞赧地解釋道:“我也不希望因為我的事情,你繼續被謠言中傷。”
雖然這些風言風語不會有人敢舞到胥辛眼前,背後議論他就當不存在了,可是眼下有人愛惜他的羽毛更優先于她的原則,這份偏愛讓胥辛聯想到了另一個放在心裡最柔軟地方的人,突然心情又好起來了。
于是這件事情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定下來了。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走出咖啡館,胥辛突然沒頭沒腦的說道。
潭楓丹的心裡還挂記着沒做完的那三套卷子,但是胥辛剛剛幫她解決了這麼一個大麻煩,過河拆橋說想回家也不好,于是她就上了胥辛的賊車。
後悔,此刻的心情就是非常後悔。
摩托車風馳電掣,一路上開的飛快,潭楓丹想叫他開慢一點,胥辛聽成了“開的很帥”,越開越快,潭楓丹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腰,胥辛的速度更快了,潭楓丹簡直懷疑他要超越宇宙第一逃逸速度,飛出地球。
習慣了恐懼後,在風中淩亂的潭楓丹想起了王佳妮的暗戀故事:
“我第一次見到胥辛的時候,我在演奏一首鋼琴曲。整個暑假我都在磨這首曲子,就是為了在所謂的很多名流出席的晚宴上表演三分鐘。”
“我在那些觥籌交錯的大人的聲音裡,無人注意但小心翼翼地敲擊着黑白的琴鍵,這時候,有一個抱着籃球的髒兮兮的少年走進大廳,和那個我剛剛甚至不敢擡頭正視的明豔逼人的胥夫人拌嘴。”
“你知道嗎?從他進來開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争相問候他的情況,但他毫不在意,而是興緻勃勃地走過來,問我為什麼要停下來?要不要四手聯彈?當他坐下來的那一刻,連我這樣不起眼的也分享到了聚光燈的一點點餘晖。”
“說句實話,我們完全沒有配合,但是在他的笑聲裡,我第一次感到彈鋼琴是件很快樂的事情。演奏完畢,那些剛剛還吹毛求疵的大人沖我們喊安可,讓我們再來幾首,可是我隻會這一首,我微笑地站在鋼琴旁看着他随手就能演奏李斯特《唐璜的回憶》,但是在衆人的包圍下,我好像也成了晚宴的中心。”
“所以你知道我喜歡胥辛什麼嗎?我喜歡他可以永遠不被規則束縛的肆意妄為。”
在風中疾馳的時候,她好像也變成了風本身,不被作業、成績、高考、父母的期待種種煩惱束縛的、自由的風,她甚至做出了平時絕對不會做的事情,迎着風放聲歌唱,前面的胥辛聽到了她走調的歌聲,也和着唱了起來,雖然他聽成了另一首曲子。
然後下車就竄稀了。
兩人心有戚戚看着對方,絕口不提發生了什麼。
胥辛帶她來到了一個依山伴水的陵園,即使潭楓丹不懂風水,也能看出來是藏龍卧虎的旺地。
胥辛領着潭楓丹走到位于高處的一座墓碑停下,把陵園入口處買的花換上,墓碑顯然是有人打理的,幹淨整潔沒有荒草,兩棵龍柏枝繁葉茂,郁郁蔥蔥。潭楓丹瞥到墓碑上的生辰卒日,有一串她十分熟悉的數字,是胥辛的電子設備常用密碼。
胥辛拉着她席地而坐:“這裡面躺着的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以前我總以為還有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沒有好好陪她,直到她猝然離去才追悔莫及,她生前是個很愛熱鬧的老太太,陪我在這兒和她呆一會兒,好嗎?”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将影子拉得很長,在搖曳的樹影下顯得格外空曠寂寥。胥辛唱起了當地的戲,荒腔走闆,但是極為認真,唱着唱着,看着潭楓丹遞給來的紙巾,他才方覺兩行淚水滑落,打濕了衣襟。
雖然胥辛看着潭楓丹哭了好多次了,潭楓丹倒是第一次看胥辛流淚,她想起平時寫作文背的名人名言,說些有哲理的話,偏偏關鍵時刻一句說不出來,隻回想起了親戚朋友間寬慰的話語,剛起了個頭就被胥辛打斷:
“她不是自然去世的,她是被世人的冷漠殺死的。”
潭楓丹看着胥辛憤怒的樣子,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她讪讪地道歉,剛剛王佳妮在咖啡廳裡的話,她本想甩出去的,此刻又悄悄鑽進腦子裡。
“丹丹,我這是為你好才對你說的。”王佳妮緊緊握住她的手,凝視着她的眼睛:“我曾經親眼目睹過胥辛和楊君澤關系有多親密,也看過胥辛是如何一夜之間變了臉,甚至為了讨好他對楊君澤同學造成了難以磨滅的痛苦。”
這些事情并不是秘密,更何況有些潭楓丹親眼目睹過,她知道王佳妮接下來要說什麼了,她不想聽,努力想抽出手,但是王佳妮看出了她的去意,她攥得很緊,加快語速道:
“今天他偏愛于你,向你分享他的特權,那你想過如果有一天他厭煩了呢?胥辛他就是個喜怒無常的暴君……”
“我相信他。”潭楓丹很少打斷她别人說話,這麼提高語調更是第一次:“正如他相信我一樣。”
“如果你想說的就是這些,那我就去叫胥辛進來。”潭楓丹決絕的态度這才讓王佳妮住嘴。
不知不覺之間,潭楓丹見過胥辛的很多面了,肆意妄為霸淩同學的是他,不惜成本助人的也是他,性格暴躁目空一切的是他,溫柔地把某個人藏在心裡的也是他,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她平生第一次如此渴望知道别人的秘密,這份焦灼讓她鼓起勇氣開口:“她的去世和楊君澤有關嗎?”
胥辛先是吃驚地問:“你是怎麼把這兩件事聯想到一起地?”轉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問道:“你為什麼總是關心楊君澤的事情,兩次都要救他?”
“額,我們之前不是同班同學,看到了總是無法置之不理嘛,而且在王佳妮那一次我也是擔心你……”潭楓丹手忙腳亂地解釋不清,畢竟如果要說清她的心路曆程,都可以再水一章了。
胥辛驟然釋懷地笑了,揶揄道:“因為你是正義的路人呀!”
你咋還記得這事,我明明随口說的,看着潭楓丹渾身不自在的樣子,胥辛倒像是偷腥的貓,像長輩一樣摸着她的頭慈愛的說:“小耗子你要保持下去哦,你永遠天真無畏的樣子最可愛了。”
潭楓丹抗議:“你真是我親爹,能不能别當謎語人了!”
胥辛的情緒又變得低沉下來,他悲傷地說:“如果在另一個平行時空,她也能遇到你這樣正義的路人就好了,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呢?”
說完他起身背過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一秒轉換情緒,聲音高嘹亮:“時間不早了,再晚你父母該擔心了,我們回去吧。”
潭楓丹分明聽到他的尾音在顫抖,但是對方刻意隐瞞,她也不好多問,隻是跟着胥辛的背影走出了陵園,中間還把紙巾又塞了一包在胥辛手裡。
上車的時候,胥辛像是完全恢複過來了,給她戴頭盔的時候嬉皮笑臉道:“小耗子現在還不是時候,等爸爸哪天心情好的時候再告訴你。”
過了幾天,王佳妮找了她在校廣播站當主播的塑料姐妹花,在本該是播放校園節目的時段,将自己鎖在廣播站裡,向全校廣播了自己的惡行并真誠道歉宣布轉學,在校長帶着校工來撬鎖前完美放映,行雲流水像是排練過多次,即使她走後多年,也成了一中學子茶餘飯後讨論的話題,經久不衰。
在王佳妮走的那天,潭楓丹與她在走道上撞見了,兩人停頓了一秒,但互相都沒有打招呼,擦肩而過,好像從未認識過一樣。
潭楓丹奔向了走道盡頭剛剛集訓歸來的容钰,兩人親熱貼貼,交換着這段時間的見聞,所以也就沒有注意到,走下樓梯的王佳妮身邊,靠近的一頭耀眼的紅毛。
“哎,大姐頭,從前多麼風光,現在都沒有人送你。”錢多多開口就是冷嘲熱諷。
“你應該感恩我把事情全都攬下來了,你才能繼續當虛心的狗腿子。”王佳妮也毫不客氣。
“要是你生日宴會聽我的,現在至于走到這一步嗎?”
“特地把我家騰出來給你們提供行兇的場地?我可沒那麼蠢。”
“你明明知道楊君澤那書呆子暗戀你,還特地把他叫到家裡給胥辛收拾,不就是為了讓胥辛高看你一眼嘛!偏偏你又想一石二鳥,覺得小耗子肯定會出來維護,讓兩人起沖突,誰想到,啧啧啧!我們大少爺不僅健忘還敢當面自己打自己的臉!”
“不過即使沒有小耗子這一出,大少爺沒準也會找個由頭放了楊君澤,真是個隻會口嗨的軟蛋啊!”錢多多依然是嬉皮笑臉地,但是話語裡全無平常狗腿的恭敬。
看着王佳妮譏诮的樣子,他猛然來了勁:“你知不知道,你這副刻薄的樣子,最有風情。”
他的手不老實地撫上王佳妮的臉龐,被她躲過後,眼露精光:“若是為了你,讓我收拾了猥瑣的老頭子,蹲個20年也未嘗不可。”
竟然連錢多多都知道了!
王佳妮愈發覺得自己的選擇十分正确,這艘要沉的大船沒有必要呆下去了,錢多多的提議也不失為一個選擇,她的聲音甚至因為激動有些顫抖:“你要多少錢?”
“錢,老頭子沒了,他的錢不都是你和你媽的,用錢來收買我也未免太廉價了吧。”錢多多并沒有賣關子,圖窮匕見:“但若是能與大小姐共渡春風一夜,我這窮酸的人生也就值了。”
有那麼一瞬間王佳妮可恥地心動了,沒有什麼是不可交易的,包括她自己。但是這個代價實在是過于高昂,她有信心還能吸引到出更高價碼的買家。
想到這,她頓感索然無味,啐了一口錢多多後,走向媽媽來接她的冰莓粉色的保時捷,背影依然美麗驕傲的像一隻白天鵝。
那廂,容钰分享完集訓期間的奇葩老師和同學後,問她最近在學校裡過得怎麼樣。
潭楓丹搖了搖頭道,什麼也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