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這個場景在日後兩人的描述中,截然不同,潭楓丹心目中的公主抱變成了胥辛嘴中的“肉墊沖擊”。但是當下兩人還是統一戰線,在泥巴地裡滾了幾圈後,迅速爬起來,沖向綁匪的面包車。
“快!車鑰匙還插在上面。”胥辛半個身子靠在潭楓丹身上,兩人一瘸一拐跑向車。
“可是我沒開過車。”潭楓丹坐在主駕駛位上尖叫。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你沒看過别人開車啊?”胥辛坐上副駕駛位,也嚷嚷了着回應,沒聽到回聲,估摸着是潭楓丹在搖頭,随即解釋道:“我現在天旋地轉看不見,你聽我的指令操作,快!他們馬上就要來了!”
都沖破了這麼多艱難險阻,怎麼能敗在最後一步呢?這一刻潭楓丹的勇氣,是沉沒成本給的。
她認命地給胥辛系上安全帶,聽着他的有氣無力的指令,開始動作,左腳離合踩到底,換檔,松離合同時踩油門。
熄火了!
擰半圈鑰匙點火,再來一遍,胥辛細若遊絲地吐出幾個字。
如此重複幾遍之後,潭楓丹緊張的額頭直冒汗,心髒蹦地要跳出來,終于在綁匪三人組摸着車門之前發動了車。為妻排放不達标的小破面包車,吐出滾滾黑煙,和揚起的灰塵一起,仿佛嘲弄一般籠罩着停留在原地三人的臉上。
“我成功了!成功了!”潭楓丹興奮地大喊,一種悖德的刺激感遊走在全身,她好像觸電般亢奮。雌雄大盜邦尼和克萊德浪迹天涯的故事在腦子裡不斷回放,難怪乎有那麼多好脾氣的人一開車就成了“路怒族”,當人第一次以血肉之軀驅使着這種重以噸計的鋼鐵悍物高速前進時,的确會把手上的方向盤錯當成能掌控世界的大号魔戒。
潭楓丹的興奮沒有回應,她轉頭發現胥辛頭斜靠着阖上了眼,一副日薄西山命不久矣的模樣。
潭楓丹戰戰兢兢地探向胥辛的鼻息,因為手抖握不住方向盤,車開始七扭八歪,好在鄉村小路僅此一輛通行,胥辛氣息沉穩綿長,也許是暈過去了或者睡着了。
潭楓丹啞然失笑,複又雙手握住方向盤,不時側目探視他的情況。
看着少年沉睡的側臉,潭楓丹心中好像“砰”的一下,如同踽踽獨行在黑夜中的旅人,突然看到寂靜的夜空中升起了無數煙花般感動。
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這就是喜歡的感覺,不是什麼“吊橋效應”帶來的心跳加速的錯覺,而是一種好像飄在雲堆裡打滾的、懶洋洋的幸福感。
潭楓丹的心裡洋溢着喜悅,一路沿着羊腸小道開進了城。城裡車水馬龍,她不敢踩油門,在沿路司機充滿當地口音的“夾道歡迎”裡,回到了現實。
到底該怎麼停?在哪兒停啊?
胥辛,你趕緊醒醒啊!
最終,六神無主的潭楓丹以一種原始的方式泊車--撞牆。
好在兩人都系了安全帶,潭楓丹又開的慢,倒是沒造成事故,但是巨大的沖擊力也沒把胥辛搖醒,潭楓丹不由得擔憂起來。
聞訊趕來的交警要查潭楓丹的駕駛證。
潭楓丹撓頭:“沒辦。”
“身份證呢?”
潭楓丹撓頭“沒成年也沒辦。”
什麼?未成年人無證駕駛造成交通事故?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法外狂徒啊?是不是就你叫張三啊?
交警看着潭楓丹乖巧搓手的樣子,眼珠子都要蹬掉了,旁邊的同事撞了撞他的胳膊肘,這兩好像是今天早上新聞裡被綁架的高中生!
你兩被綁架逃跑了?那沒事了。
确認身份後,交警随即把兩人用毯子裹好,移送給後面趕來的刑偵的同事。
胥辛失去意識直接被送往醫院,潭楓丹先配合做了證人筆錄,再去醫院做進一步檢查。
回到正常的文明世界,潭楓丹懸着的心終于能放下來了,大人們吩咐她做什麼就做什麼,配合得像一個聽從指令的機器人。倒是媽媽過來認領她回家的時候,一看到她灰撲撲髒兮兮的樣子,就抱着她嚎啕大哭了起來。
潭楓丹渾身上下隻有一些擦傷,并無大礙,保險起見,還是留院觀察了一周,胥辛的情況則要嚴重的多,她聽爸爸說,胥辛有多處看不見的内傷、肋骨斷裂和腦震蕩,目前還在昏迷中。
潭楓丹内疚極了,每天做完檢查就去病房外探望胥辛。
她沒能進去,病房外守着兩個保安。潭楓丹趴在玻璃窗外,能看見好幾個護工在裡面忙碌。但是空蕩蕩的白色房間裡,除了設備,隻有孤零零地一張床,閉着眼睛躺在上面的少年,缺少了平時張牙舞爪的生氣,黑色的小卷毛下蒼白立體的面孔,冷冰冰地好像古希臘天使雕像,寂寞地沉睡千年。
潭楓丹聽護工阿姨說,本來胥氏夫婦是要來的,聽秘書彙報已經度過危險期還在昏迷後,又去忙手頭的正事,擇日再來。
隻是這個擇日,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被媽媽片刻不離牽着的潭楓丹,突然為沉睡在單人豪華病房裡的小少爺感到了一絲難過。
期間,潭楓丹通過新聞得知三個綁匪被捕。有媽媽一天24小時陪護,潭楓丹即使夜裡從噩夢驚醒,也能在媽媽的安慰下,再度熟睡過去。綁架的陰影似乎很快就過去了,眼下時不時闖入的記者更讓她心煩。當然也有令她驚喜的訪客,容钰周末來看望她的時候,兩人回憶驚險刺激的場景,激動地哇哇直叫,一天下來嘴皮子就沒停過。
當容钰問起綁架案另一個主角時,潭楓丹帶着她在胥辛的病房前張望,看着神情嚴肅的保镖,兩人又打道回府了。
好在出院前的最後一天,她終于進去了。
潭楓丹過來時,一個風塵仆仆的中年男人正在一堆秘書保安的簇擁下離去。即使是像潭楓丹這樣隻關心學習的書呆子,也在電視的采訪和報紙上看到過這位白手起家的商業傳奇的經曆。
胥銘宏,胥辛的父親。
對方穿着考究,戴着金絲眼鏡,氣質儒雅,有種翩翩君子,溫潤如玉的感覺,相比總是滿臉嚣張的胥辛,他看起來更像楊君澤的父親。
男人掃了一眼她身上的同款病号服,雖是問句卻帶着肯定,十足上位者才會有的口氣:“是胥辛的同學嗎?”
接着,這個日理萬機的大人物出乎意料的與她寒暄了起來,态度極為謙遜地表達了歉意。潭楓丹沒應對過這種場面,更何況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旁邊站着的秘書目光焦灼得都能把她的頭發點燃。
潭楓丹木木的應着,站在身旁的父親趕緊接過話茬,與胥銘宏攀談了起來,直到穿着高定職業套裝的秘書實在忍不住,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胥總,飛機快要到點了,接下來在LA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投資人會議。”
男人收起親切的微笑,責備了秘書的無理,又略帶歉意的告别,臨行前還特地交代保安和看護要讓“潭同學賓至如歸”,同時又貼心的叮囑,希望她面對蜂擁而至媒體記者什麼也不要說,避免造成二次傷害,胥家會收拾好接下來的事情,全程禮數周到,滴水不漏。
作為一個高中生,潭楓丹很少被這麼煞有介事地對待,簡直感覺受寵若驚。
“喂!幹嘛還在外面磨磨蹭蹭地?”病房裡胥辛病恹恹地靠在床上,隻有聲音是中氣十足。潭楓丹看着他滿臉期待和不耐煩的口氣,突然感覺小少爺這樣還挺可愛的。
這個想法幾乎把她吓了一跳,她竟然覺得會噴火的人性霸王龍很可愛?潭楓丹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覺醒了什麼隐藏的天賦。
病房裡,一個職業女性模樣的中年女人,正對着其他三個護工發号施令,想必是胥辛的母親。潭楓丹進門先乖巧向長輩問好,卻迎來了對方錯愕的表情。
“夫人有一場非常重要的活動,明天才會趕過來。”
躺在病床上的胥辛嗤笑一聲,戲谑道:“我媽可不會打扮的這麼樸素,她不管去哪兒都是要豔壓群芳的,你上回不是在視頻裡見過了?
“我媽聽說我爸會來,這刷好感度KPI,那肯定不能輸。她派個代表本來是想搶個先機,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隻是辛苦徐秘書連夜跨越太平洋了。”
潭楓丹聽着他嘲弄的口氣和徐秘書沒有感情的套話,再想到剛才匆匆往來的胥父,感受到了一絲兔死狐悲的凄涼。
這一刻,胥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小少爺,而是和過生日時被工作忙碌的父母遺忘、一個人在家吃泡面的小女孩沒兩樣,他們有着不一樣的人生,卻有着同樣的孤單。
潭楓丹不希望胥辛仍然陷在這樣的負面情緒裡,她聊起了綁匪被抓的消息,胥辛的神色變得落寞了起來:“康叔沒染上賭瘾之前,是個很好的人,小時候,他還會陪我踢足球……”
潭楓丹靜靜地聽着往事,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胥辛,反倒是他自己悟過來了,一臉嫌棄道:“不過,他竟然想殺我,現在想想以前有多親近,現在就有多惡心……”
潭楓丹趕緊大吹特吹一番胥辛那天的英姿,并附上衷心地感謝。
“口頭上可不夠,要有實際行動啊!”胥辛笑的賤兮兮的,像偷腥的貓。
“那個以身相許……”潭楓丹想到了電視劇的對白,迎着胥辛期待的目光,艱難的說出了下半句:“是不可能的。”
“你膽子肥了,都會調戲ba……我了”胥辛伸手想要捏潭楓丹的臉,動作一半又收了回去,連“爸爸”的自稱都改了。
胥辛今天反常極了,不僅動不動就臉紅,而且也不再言必稱“爸爸”,潭楓丹當然知道這背後意味着什麼,無言的暧昧,隻差捅破一層窗戶紙。
“這裡一個人呆着好無聊,你以後每天早點來陪我複健嘛。”肆意妄為的小霸王頭一次覺得自己提的要求無理,語氣軟的像在撒嬌。
潭楓丹撓了撓頭:“但是我明天就要出院回學校了,我的功課落下好多。”
“學習和我要是掉進水裡了,你救哪一個?”
“那當然是學習了。”潭楓丹毫不猶豫,又心有戚戚地解釋道:“你這種運動健将肯定會遊泳,但是我的錯題本可扛不住啊。”再抄一遍的痛苦那可是前車之鑒、曆曆在目。
想到她曾經經曆過什麼,胥辛也默契的閉嘴了,但是還是塞給了她一張小紙條,嚷嚷着:“無論何時你都能打通這個電話。”
回到學校,潭楓丹第一次真正成為了全校的風雲人物和熱點話題,下課了還有外班的人在窗口偷偷看她,雖然和她對上目光後便會裝作路過離開。但是這種仿佛是什麼珍稀動物被圍觀的感覺,還是讓潭楓丹感覺有點難受。
她隻當是新鮮事和胥辛說了,小霸王的第一反應卻是--
“我招呼錢多多去揍他們一頓?有些家夥是不是是有别的想法吧?”
潭楓丹趕緊拒絕止,胥辛沒有和她争辯,隻是第二天錢多多真的帶着一群小弟在門外,平等的驅趕每一個從25班經過的同學,讓他們繞道,更是造成轟動效應,潭楓丹怎麼說也沒用。
雖然心有芥蒂,但是潭楓丹知道這是胥辛以自己的方式關懷自己,因此深夜電話還是照舊打。
至于為什麼乖寶寶會和男同學每天蓋着被子偷偷摸摸打深夜電話,一方面,這是胥少爺的磨人要求,但是潭楓丹不可能時時刻刻登電腦□□,父母在家的時候太過顯眼,另一方面,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一旦關上燈,潭楓丹總感覺黑暗中有人在窺伺。
在刺眼的白熾燈下又睡不踏實。噩夢裡她要麼是在黑暗的教室裡被虎視眈眈來複仇的苻魏西追着跑,要麼是在廢棄的倉庫裡她雙手雙腳被縛,矮個綁匪如同臘腸一樣粗壯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龐,一路向下。
潭楓丹在電閃雷鳴中驚醒的時候,她迫切的想找人說說話,又不好意思打擾熟睡的父母,他們已經為她做的夠多了,明天還要早起假裝朝氣蓬勃地去搬磚。
胥辛腦袋上埋在小卷毛的左旋浮現在腦海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對方從令她懼怕的帶着戾氣的惡犬變成了傲嬌金毛大狗狗。
反正他每天在醫院裡躺着閑着也是閑着,而且這可是他要求的,之後他要是再抱怨,潭楓丹也有了交代,我打電話了,是你沒接哦。
潭楓丹蹑手蹑腳地去客廳裡偷來媽媽正在充電的手機,關緊房門,躲進被子裡,把音量調到最低。
彩鈴播了一遍又一遍,意料之中的沒人接。
電話即将挂斷時,那頭傳來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小耗子?”
“嗯!”聽到他的聲音,潭楓丹竟然莫名的有了安心感。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接着之前的話題繼續聊了下去,都是些沒營養的内容。
比如說胥辛說要唱着搖籃曲哄她睡着,潭楓丹回想起他走調的歌聲,心想要是錄下來提神倒不錯。當然,實話肯定會讓小少爺炸毛,所以她嘴上說的借口是還要把手機還原,不能被父母明早發現。
那你給我唱一個,唱到我睡着。小少爺平時低沉地聲線哼哼唧唧起來,完全不輸小奶喵伸爪爪在撓。
潭楓丹心裡癢癢的,甚至忘了嘲笑他,呵呵,你也有今天。
潭楓丹小聲哼起來,電話那頭在打拍子,竟然是準的,窗外是嘩啦啦的雨聲。
她挖空了歌庫,接連唱了一首又一首,直到節拍的聲音停了下來,心想總算把這個大寶寶折騰睡着,可以收工了。
那邊胥扒皮冷不丁來了一句:“怎麼不唱了?我都錄下來了,小耗子你的聲音挺甜的,就是有點雨聲,明天我去找人降噪……哎哎,你咋挂了。”
潭楓丹忍無可忍地挂了,有點羞恥又覺得有點搞笑,咋滴你還要給我出唱片啊?她胡思亂想睡着了,接下來的睡眠時間異常安穩。
但是她沒能睡幾個小時,就被媽媽叫起來去上學了。飯桌上,媽媽嘟囔着手機怎麼充了一晚上,電都沒充進去?潭楓丹吓到心驚膽顫,低頭扒早餐,生怕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