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搖清波,流光灑廊庑。
一陣朔風卷過,潭楓丹打了個噴嚏。
大冬天的晚上寒風肅肅,潭楓丹當然沒有什麼閑情逸緻坐在人造池塘邊賞月,主要是旁邊這位爺一臉沉郁,她不敢開口,生怕一張口,人家對月留珠,這些小珍珠就記在她身上了。
從書房出來後,胥辛罕見地沉默了。他沒開口,潭楓丹便也沒問什麼,隻是陪着靜靜地坐着。
有什麼好問的,難道要問他是不是很受打擊?
沒有孩子在年少時不仰望父母,雖然他們會在成長中發現,父母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十全十美、無所不能,從英雄墜落成凡人。
但是孩子也同樣會在獨自面對人生的艱辛中明白,以凡人之軀為自己撐起一方天地的父母,在成長中都付出了什麼。
從祛魅到理解,有人稱這個過程為“精神上斷奶”,更有人幹脆稱為“心理的弑父”。
超越曾經仰望的存在甚至回頭去憐惜,人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強大。
但是對于有些人很難。比如說當你的老子特别牛的時候,你本人兜兜轉轉取得的成就,還沒有回去讨好長輩來得快時,可能一輩子都隻能活在父輩的陰影了,而胥辛不幸就是其中之一。
胥銘宏白手起家(至少對外宣稱如此)締造一個互聯網商業帝國,甚至有人贊美他開創了一個新時代,這樣的人自然放屁都是香的。
但胥辛并不能入他法眼,甚至是被打壓的那個。
一般來說,如果初次見面恭維無從下嘴,誇他們家孩子準沒錯,誰還不敝帚自珍呢?但是胥銘宏剛好是個反例。
剛才在飯桌上,這種合家歡的場合肯定免不了聊孩子,潭爸誇小胥同學嘴甜會來事處事大方,胥銘宏淡淡道:“這個年紀還是應該有些學生氣,好好鑽研學問,不要學了社會上的歪門邪道。”
一時間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諷刺誰。
總之潭爸誇得越狠,胥銘宏就貶得越厲害,好像越自謙越能顯示他本人的清高和卓爾不群,但是他偏偏又有對楊君澤贊歎有加。
潭楓丹同情地看了一眼胥辛,他權當聽不見,像沒事人一樣和旁邊的楊君澤嘻嘻哈哈。
前世胥辛進入企鵝跳動公司工作後,胥銘宏也總是在高層會議上公開嫌棄他的計劃太過冒進,即使後來證明胥辛異想天開的想法是站在了時代的風口上。
這也難怪,畢竟比起搗蛋鬼胥辛,成績優異又沉穩内斂的楊君澤更像他的種。
前世,胥銘宏接受訪談時總說,如果人生再來一次,自己更願意當個教授在大學裡研究天體物理,為人類探索未來的火種添把柴。這倒不是在凡爾賽,初代小鎮做題家胥銘宏從名牌大學畢業的時候,真的有教授為他沒有選擇繼續深造感到惋惜。
潭楓丹本以為胥銘宏對于楊君澤的欣賞,是源于人潛意識裡就會偏愛更像自己的那個,就像我們總是無意識在各種能反光的地方,尋找自己的倒影。
沒想到今晚揭曉胥銘宏對楊君澤還有初戀濾鏡buff,這不得絕殺?
更何況,等胥辛到了他爹這個年紀,玩的比他爹還花,就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但是就算理智上能分析透,情感上一時之間也是很難接受的,這些道理靠旁人的開導,是很難讓當事人真正聽進去的。
還是讓胥辛自己想通,或者就這麼憋着扭曲吧,反正也不關她潭楓丹的事。
那頭沉默的少年聽到噴嚏聲這才回過神來,呆呆地看了一眼手機,驚訝道:“已經這麼晚了!不好意思耽誤你陪我這麼久。我送你回去吧。”彬彬有禮得簡直像是被奪舍了。
潭楓丹起身,拍拍屁股沒有拒絕,這間宅邸實在是太大了,九曲回廊,晚上視野又不好,自己一個人還不知道要繞到什麼時候。
回廊懸着的燈籠,透出瑩瑩燈光,好像搖曳的燭火,兩人在緘默中走到了潭家住的客房。道别後,潭楓丹忍不住回頭,昏黃的燈光下,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形單影隻,落落寡歡。
不對,他沒有走回頭路。
雖然對具體構造不太清楚,但是潭楓丹大概記得胥宅的客房在二進,主人房都在三進,包括剛才的書房,胥辛要想回去,應該原路返回才對。
好奇心害死貓,不作就不會死,潭楓丹在内心把這些至理名言複述了一遍後,毅然跟上了胥辛的腳步,幾個轉彎後,她跟丢了,争吵聲又指引了方向。
她推開虛掩的房門,兩個少年糾纏在一起,黑色的發絲濡染在雪白的床單上,其中一個粗暴地扼住了另一個如天鵝一樣白皙颀長、一扭就斷的脖頸,怒道:“你他媽早就知道了?”
哦豁,她沒打斷什麼吧?潭楓丹内心飄過一些禁忌的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