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楓丹靜靜聽着胥辛的講述。
那晚,錢多多挂掉電話後,借故身體不适,留在了藏身點,假裝找茬,實則向胥辛交代警方突入的暗号。
胥辛半信半疑,但是眼下也沒有别的選擇,而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當綁匪意識到跑不掉,想着殺了他一了百了,錢多多會為他擋下那一刀。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身體裡是有那麼多血的。”
“每當我閉上眼,黑暗的虛空中彌散着一片血色。”
“濃厚的血腥味,即使洗了澡,燒掉那些衣物,仍然揮之不去。”
“但是那家夥永遠沒有機會再感受這一切了。”
“我媽抱着我,告訴我無需愧疚,錢多多是罪有應得,這一切本就因他而起。”
“更何況他媽媽有機會找最好的醫生做手術,後半生衣食無憂。”
“所以我不應該告訴她真相。難道要讓一個寡婦知道她唯一的兒子當了綁匪嗎?”
“如果她知道這一切是兒子犧牲換來的,同樣作為一個母親,我知道也不會感到幸福了。”
“倒不如給她留個念頭。告訴她錢多多去了遠方打工,趙秘書會以錢多多的名義定期給她轉錢,就讓她一輩子生活在美好的謊言中,不好嗎?””
“我爸站在一旁沉默不語,顯然也默認了這個方案。”
由于錢多多是未成年人,當然更有可能是因為胥家的壓力,警方和新聞媒體都沒有公布他的身份,隻是說營救過程發聲了傷亡,還有部分綁匪在外逃竄,包含主謀雷聲禮。
所以如果胥辛不說,錢小菲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錢多多去了哪裡。
“我聽說錢多多之所以會救我,是因為你……你用他媽媽來威脅他,你覺得我應該保守秘密嗎?”胥辛看着潭楓丹的眼睛問道,少年像是被森林中迷霧籠罩的旅人,找不到出路。
“這要由你自己決定。”潭楓丹輕飄飄的一句話帶過,沒有直面問題,因為她的心情也很複雜。
道德從來都是用來約束自己的東西。潭楓丹沒有立場去教育胥辛怎麼做,但是以她前世對胥銘宏和殷斯年的了解,那兩人的理由雖然聽起來冠冕堂皇,實則是出于生意人風險管理的角度,防止錢小菲知道真相後會漫天要價。
胥家并不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他們願意給個合适的價格,但是若受害人的胃口永無止境呢?
錢多多這樣早熟的孩子,看慣了人情冷暖,大概早就料到了身後事。所以他的最後一句話才會是提醒胥辛,是你欠我的,不是你施舍給我的。
這也是讓潭楓丹頗為意外的一點。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雖然知道錢多多内裡狡猾奸詐,但他明面上總是一秒滑跪、畢恭畢敬的态度,讓人忘了他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十六歲少年,他也是有骨氣的。
對于潭楓丹來說,這句話同樣也是一種警醒。她暗自下定決心,無論胥辛如何決斷,等錢小菲的手術結束後,都會告訴她真相,哪怕要承受胥家的怒火。
她自覺同樣是有罪的。如果潭楓丹沒有威脅錢多多,也許錢多多就不會死,縱使前世他再怎麼劣迹斑斑,但也不該以死亡為代價。
經曆了前世那麼多次無可奈何後,在潭楓丹看來,有權選擇比選擇的結果更重要。
即使是最殘酷的現實,也好過被安排的順遂人生。
胥辛歎了口氣,久久沒有言語,半響才道:“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樓下停着專車。潭楓丹看着紳士地給她開車門的少年,寒冬臘月裡,修身又利落的呢子大衣和深色格子圍巾,在一衆裹着羽絨服走在瑟瑟寒風裡路人中,格外顯眼。
他好像又長高了些,也許是大衣合身熨帖剪裁的功勞,再加上肩峰優美的斜度,更顯得胥辛脖子修長,體态舒展,和他并肩走在商場,回頭率令人羞恥地高。
不是你前一秒還在憂郁,下一秒就開始逛商場了?
潭楓丹滿臉問号,胥辛搭上她的肩膀,回頭對保镖抱怨道:“我和我女朋友約會,你們能不能回避下?她剛才說,再這樣下去要和我分手了。”
兩個保镖識趣地去一樓喝咖啡了,胥辛領着潭楓丹從商場另一個側門溜了,解釋道:“他倆可不僅僅是為了保護我的安全,還負責盯着我,防止我輕舉妄動。”
潭楓丹突然感覺自己是一塊人形萬能擋箭牌。
胥辛真正要去的地方,即使是在城中村,也是最為破舊的樓。不僅牆面剝落,坑坑窪窪,大白天因為樓間距太近,昏暗地看不清樓道的路,應聲燈當然是早就壞了,最可怕的是上了年紀的石梯,破損地缺一塊少一塊,也沒有樓梯扶手,令潭楓丹走得提心吊膽。
“要不要我牽着你?”少年回過頭伸出一隻手。
潭楓丹繞開他,仍然按照自己固有的節奏往上爬。胥辛很快超過她,但是放慢了步伐,讓潭楓丹能看到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