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這一走,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見。
那時候,他應該已經娶妻了吧?
夏南鸢不由地想起了他的病,以及那些被她診治過的莊民。在臨州城這短短的幾十日,雖然與他有過争執與吵鬧,但更多的,依舊是謝七叔像小時候那般對她照顧與容忍。
現在想起來,這些時日,是她除了兒時的青州城,最快樂的時光了吧。
謝雲絡突然轉身朝她看去,夏南鸢眼眶紅腫,喉間哽的難受,卻依舊強忍住内心的酸澀。
她很想說,謝謝你,謝謝你在我最值得回憶的兩段時光裡都有你的參與。
隻可惜,上一次分别,再見時她已經長大;而這一次,多年後恐怕也會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然而至少,在未來的某一天,她遇到了危險,或是在京城一樣受人欺負,難過的躲在房裡痛哭,卻還不敢讓人看見時,她都會記得,在這個冬季還有鮮花餅吃的臨州城,有那麼一個人,在臨近傍晚的山裡,抓着她的手,帶她逃過一個又一個追捕她的人。
謝雲絡朝她點了一下頭,示意她可以走了。很快,紫鵑上了馬車,替她關上了這透風的窗。
一時間,夏南鸢再也看不到外面,隻能憑感覺,卻覺得紫鵑似乎并不想搭理她,隻恭敬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一句話也不想同她多說。
此刻,馬車外,謝雲絡看着封閉好的車輿,同始終立在他身後的衛虎道:
“山裡的人,都下來了?”
“是!就等世子一聲令下了。”衛虎躬身半跪,等待世子的命令。
謝雲絡精緻俊朗的眼眸望向了遠山,待暮色沉沉,遠處的一切都漸乎隐于灰蒙的霧色中,他才恍然,勾起了一抹唇角道:
“告訴李嶽,可以開始了!”
——
日落西山,原本,那些狩獵歸來的賓客提着狐羊,差使着侍從就地生火,準備今晚的篝火宴。
卻不知何處一聲哨響,猛然之中,山裡的火光四起,如點點遊龍,迅速朝山下聚攏,并發出一陣沖天般的嚎叫。
“沖啊——”
“給我殺!!!”
幾乎眨眼間,漆黑的夜裡,舉着火把的山賊如雨後的春筍般湧了出來,他們一個個脖子上戴着黃巾,為首的,更是舉着挂了紅纓的刀,指着宴會中的人道:
“弟兄們,這些狗官咱們有一個算一個,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把他們的頭割下,挂到青岚山,給戰死的兄弟們祭靈!都給老子沖!”
“殺啊——”
一瞬間,沖殺聲四起,梁王府外圍的護衛最先反應,卻還未來得及拔刀,就被沖來的山賊一陣砍殺。
見狀,賓客們也都吓得狂亂的奔跑,四下逃竄。正中剛燃起的篝火也被人踢得四下翻飛,飛濺的火苗直接燒到了鄰近的幾個賓客的衣服。
一時間,尖叫聲四起,跑的、跳的、還有被燒的在地上凄厲的打滾的,梁王剛看到這些還算鎮定,直到,他險些被一個吓得拔刀亂砍将士刺中心口,他才猛地鉗制住了那人的刀,一句“混蛋”将他推了出去。
很快,他便在人群中拼命地找:“吳禦呢?吳禦在什麼地方?山賊不是早就被謝雲絡剿滅了嗎?為何還會來這麼多?!”
此刻,梁王的親衛早在山賊從山裡沖下來之時,便已迅速地集結,以梁王和梁郡主為中心,團團将他們圍住。而梁郡主卻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躲在那些親衛用盾牌堵成的人牆後,再也不敢出聲。
王府親衛畢竟人數過少,隻能護住王府之人的安全,眼看場面一度混亂,梁王不由地在人群中大喊:“吳禦人呢?不是說讓他負責整場宴會的安全,他給我滾哪去了?”
突然,一個渾身是血的侍衛跪倒在他面前,大喘着粗氣道:
“王爺,吳統領他帶人全部去追謝世子和他的女人了,說是,說是追到了有獎賞,所以能用的兵,就全都去了。”
“廢物,簡直是廢物!”
梁王氣的拔出身上的劍,一劍朝亂蹿的狐羊砍了下去。
鮮血飛濺而出,灑向了他的臉。緊接着,趴在梁王腳邊,早已被這陣仗吓得腿軟的臨州縣令抓起梁王的衣擺道:
“王……王爺,小人看……看這些山賊定然是跟之前臨州城外的山賊一夥的,他們是知……知道咱們聚會,所以才回來劫殺,為的,是報複謝世子剿匪的仇啊!”
“夠了!”
梁王猛地踢開了他抓着他下擺的手,看着那些跟外圍侍衛扭打起來的山賊,猩紅色的血液緩緩地從他臉上滴落,于雪地上開出一朵妖豔的花。
“馬上傳我命令,半炷香内調集王府所有侍衛,如若延遲,就提頭來見!”
他話音剛落,負責守衛他的親衛長立馬跪到了他面前。
“可是王爺,梁王府離臨州城,要有百八十裡的距離啊!”
“……?”
——
青岚山腹地通往外界的道路上,夏南鸢坐在馬車裡搖晃,終于忍不住的同紫鵑問道:
“我們……這是要直接去青州城了嗎?”
“自然不是,就我們幾個,怎麼能保證把你安全的送到青州?得先去世子在城外的軍營,帶些傷藥和補給,順道,還要帶上一隊的士兵才行。”
“那謝七叔呢?他怎麼辦?”
夏南鸢早就聽說皇帝在謝七叔受傷後便收走了兵權,眼下,他隻有三千名自己訓練出的護衛軍,雖說骁勇,但卻是在梁王的地盤,還要分給她一隊人馬,他自己,真的有辦法應對梁王和吳禦的威脅嗎?
結果,紫鵑聽完,聲音卻是出奇的冷,“你還不明白?這場冬狩宴擺明了是場試探,與其說是針對你,不如說他們是用你的人來作為彈劾世子的把柄。無論你參不參與這場宴會,世子注定是要和他們撕破臉的。隻是,世子他卻唯獨擔心你,現下你要是走了,他們也就沒什麼能威脅到世子的東西了。”
夏南鸢聽的愣愣的,直覺她的話中有什麼是她聽不懂的東西。
窗外的景色劃過的飛快,最後,她隻得垂下了眼,淡淡地道了一句歉。
“對不起,或許一開始我就不該逃到謝七叔身邊,打擾他這麼多日,也平白無故的害他被我連累。”
紫鵑心道世子他在乎的是這個嗎?他隻是在乎,你能不能真的安全。
一時間,紫鵑不想再同她說什麼,亦想到世子為她做了這些,而替他感到可憐。
然而夏南鸢屬于平日看的機靈,一遇到這種事就變得悶悶的。眼見紫鵑不再理她,她便也安靜地坐着,沒再出聲。
就這樣,馬車兜兜轉轉,就在夏南鸢看到前方即将經過那條十幾米寬的河,馬車突然一晃,随着車前駿馬劇烈的嘶鳴,兩人同時栽在了車裡。
“哎呀,怎麼回事?”
紫鵑捂着砸在地闆上的額頭,連忙打開了車門。
她卻在開門的一瞬間,猛然立在了當場!
“吳……吳統領?”
夏南鸢也一瞬的擡頭,對上了那在她夢中出現了無數次,幾乎成了夢魇的男人。
“袁姑娘,别來無恙啊!”
夜晚的寒風刮得驟響,撒鹽般的冰渣吹向了那河水上的浮橋。
而吳禦,就騎馬站在那座唯一能過河的浮橋前,穿着一身加厚的棉衣,外套赤金翎羽的銅甲,腰佩大刀,穩坐黑馬,身後,一字排開是成群結隊的士兵,皆舉着用棕油點成的火把,幾乎動用了他全府的人。
此刻,吳禦透過周圍的火光,依稀看到了她臉上黃白相間的粉漬,發出了冷淡一聲的笑:
“許久不見,我的夫人。”
夏南鸢任命一般的閉上了眼。
然而此時,吳禦卻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仿佛想要透過她臉上僅剩不多的黃粉,看到曾經,那太子的宴會上,驚豔過他這一輩子的臉。
“不知本統領現在,應該稱夫人為袁小姐,還是夏小姐?若是年初,本統領在太子的宴會上多問一句小姐的名諱,是否,為夫早就應該找到你了?”
一瞬間,夏南鸢猛然擡頭,明亮的火光下,立馬對上了他漆黑的眼。
“原來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