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知道,這不是他想說的話。
身後的阿爾文沉默了許久,再次說話時聲音有些發顫:【……你是這樣想的嗎?】
【當然。】
錯了,錯了!
——這根本不是他想要說的話!
阿爾文再次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聲音越發輕了:【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至少喜歡“過”我?】
【不,從來沒有。】
“他在說謊!不要相信他!他在說謊!”
這一刻,太宰治再也無法沉默。
太宰治急切地說着:“你知道的,阿爾文,你知道的,他總是喜歡說謊、總是習慣搞砸一切,他總是喜歡對你表現得很冷漠,但那不是他的本意,他隻是、隻是不相信自己能留下你……”
他隻是太累了,他隻是想要休息一下。
“阿爾文,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我不可能、不可能不喜歡你的,阿爾文……”
太宰治顫抖着,熟悉的苦澀和酸楚再次将他捕獲。
“對不起,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我隻是——”
“我真的很抱歉……”
他輕輕說着,苦澀說着。
“阿爾文,不要相信他,不要答應他……不要這樣溺愛他……”
“求你……不要做這樣的事……”
但他的聲音沒有傳遞到任何人的耳中。
因為這是一個夢。
一個關于過去的、早已過去的夢。
在這一天,這一刻,太宰治絕望地發現:
他永遠不可能在未來挽回過去。
……
【你說你喜歡我——“愛”我?但你愛我什麼呢?阿爾文,你對我一無所知,就像我對你一無所知。我絕不可能愛你,所以你也絕不應該愛我。】
……
十八歲的太宰治站在異世界,聽阿爾文懇切對他說:
“我對太宰君你的了解十分淺薄,所以我一直都不覺得……太宰君你會喜歡我……”
“要說為什麼……抱歉,我也不知道。我隻是記得、不,感覺吧,我隻是感覺如此。”
感覺……嗎?
感覺啊……
太宰治閉了閉眼,腦中一片空白。
……
【忘記一切……你的第二個願望,就是讓我、讓你……讓我們,忘記這一切嗎?】
【沒錯。】
【……】
【你答應過我的,阿爾文。】
【……是的,我答應過你的。】
【這就是我的第二個願望。】
【……我明白。】
……
十七歲的太宰治熟練地在海邊長椅找到喂貓的阿爾文,熟練地在阿爾文身旁坐下。
“阿爾文——”
太宰治拉長了音調,用撒嬌胡鬧般的語氣掩飾着自己的忐忑與期盼。
“阿爾文,你真的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阿爾文愣了愣,無奈笑了笑:“你在說什麼啊,太宰君,我當然記得你啊。”
不,你才不記得。
太宰治垂下眼。
他悶悶不樂地向阿爾文伸出手,等待阿爾文來哄。
阿爾文遲疑一下,試探着解開發帶放在太宰治手心。
太宰治:“為什麼你總是給我這個?”
阿爾文歪頭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他的聲音柔和,帶着漫長時間洗練後留下的寬容,“我隻是覺得,這樣的話,你或許會開心一些——你有開心一些嗎,太宰君?”
太宰治握緊手中發帶,垂下眼,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
“你覺得嗎……為什麼你會這樣想?”頓了頓,太宰治又說,“還是說你對每個沮喪的人都這麼做嗎?那如果、如果我說,以後你不要再對别人這樣做呢?如果我說發帶不可以再送給其他的任何人,難道你也——”
阿爾文毫不猶豫:“可以啊。”
太宰治蓦地擡頭,震驚看他。
而在太宰治的視線盡頭,阿爾文分明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發現,卻依然微笑着應道:“可以的。”
“如果這是太宰君的願望,當然沒問題。”
太宰治用力咬住下唇。
願望願望……隻要是願望,你就肯答應嗎?!
騙人……騙人!
騙子!
……
【……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救我,不要再回應我,讓一切都結束在這一刻。】
【這就是……你最後的願望?】
【是的,這就是我最後的願望。】
……
十六歲的太宰治從最後的夢中醒來。
他恍恍惚惚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覺站在了河畔。
他看着腳下的水流,許久許久,閉上眼,倒了下去。
——或許一切在這裡結束也不錯。
太宰治這樣想着。
如果沒錯的話……這應該就是最後一個循環了。
不會再有下一次的重啟了。
所以,結束吧——畢竟這一切,早就該結束了,不是嗎?
然而這一次,幾乎在太宰治落入河底的瞬間,一隻手就抓緊了他,将他從冰冷與絕望的死寂中用力拽出。
太宰治睜開眼,看到了阿爾文。
“為什麼要打擾我?”太宰治聲音冰冷,甚至忍不住譏笑出聲,“阿爾文,你不是說,你會尊重我的一切決定嗎?你不是說過,你會尊重人的死,一如尊重人的生嗎?”
岸邊的阿爾文張了張嘴,臉上是困惑與愧疚交替。
他沉默片刻,歎息一聲:“是的,太宰君你說的沒錯,我的确不該打擾太宰君你的……”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阿爾文又沉默了許久。
“我也不知道。”
“什麼?”
阿爾文輕聲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隻是、隻是在我意識到我不該前……我就已經這樣做了……”
太宰治原本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他定定看着阿爾文,突然笑了起來。
“阿爾文……”太宰治笑着,笑意越來越深,眼神越來越亮,“原來你……一點都不公平啊。”
阿爾文一怔:“什麼?”
阿爾文沒有聽懂。
但太宰治已經從河畔跳了起來,像貓一樣把頭發上的水珠甩到阿爾文身上,得意地滿血複活,甚至口中輕聲哼起了亂七八糟的調子。
……
阿爾文不是太陽。
他或許是神明,但他并不公平。
至少在面對太宰治時,他永遠都做不到公平。
這是十六歲的太宰治就确定了的事。
……
可是,盡管如此,一個人的努力靠近,果然還是太難了。
真的好辛苦啊,阿爾文。
當年的你,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
……
十八歲的太宰治站在異世界的陰影中,看着陽光下一無所覺、一無所知的阿爾文,努力想要做出輕松模樣,但聲音卻總是飄忽而發顫。
“真是讓人苦惱啊……阿爾文,如果你能看到我就好啦!”
“阿爾文,阿爾文,阿爾文……”
“你——為什麼看不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