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卓年用四個字一噎接不上話,也不會熱臉貼冷屁股。
蛋糕一口沒動,直白道:“我不是會讨人開心的類型,碰巧,你也不是。”
卓年愣怔片刻,放下筷子,輕輕瞧過去一眼。
柏克恭起身,還是初見時那聲混不吝的輕呵:“你和我很像,看來,我們都缺一種高超的聊天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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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會議準時開始。
主持人和嘉賓領導輪番講演,湊足開幕式所需的儀式感、莊嚴性與時長。
卓年難得穿了身正裝,利落的裁剪讓整個人顯得英氣了些,長發盤起,和出版社社長聊了會天,又和高校領導寒暄幾句,端坐在後排。
這種緻辭場合,是不需要她亦或是領獎的柏克恭參與的。
她座位偏左,每次看向台上正在緻辭的與會嘉賓,餘光都能瞧見坐在她右手邊兩個座位的柏克恭,瞧見他漆黑的身影和鋒銳的側臉線條。
他昨天對她說,他們都缺乏一種高超的聊天技巧,其實不然,卓年覺得,他們缺乏的,是能壓下因初見導緻疏離的力量。
文海平坐在她和柏克恭中間,慣常發揮他的話痨特性,卻因場合限制,變成了學術研讨。
向右偏頭:“小柏,前面正講話的主持人,前年和你一樣拿了獎,厚積薄發之後,今年發表的論文卻不如他之前研究的項目出彩,你知道為什麼嗎?”
柏克恭尊敬文海平,微微低頭聽他講,嗓音卻透着股慵懶勁兒:“我也不拿您當外人,我手拿把掐的,是物理變量,起落因果太抽象,我不知道。”
他直白爽利地說,我不知道。心裡想的卻是四個大字:與我無關。
文海平瞧他這樣,就明了他對前路的自信和對前人經驗的不在意,年少輕狂,多方注解無功于他本人的想法立場。
是優邪?是劣邪?
唇線捋直,像個老頑童一樣白他一眼。
向左偏頭,目光柔和許多,成竹在胸似的整理衣襟,靠了靠椅背。
“說出你的理解。”
卓年乍被拎出來,眼睫輕眨,和柏克恭無意間對上目光。
他微昂下巴抱起胳膊,眼梢促狹笑着,仿若在強調:“你缺乏高超的聊天技巧。”
卓年不一會兒沉下心。
“就像每個哲學家的理念,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意義。一個觀點放在現代可以是樂觀主義,放在另一個時代,就可能是悲觀——”
卓年停了下,想到自己的大物成績,“厚積薄發後沒能達到理想結果,不是說功效無用,不是說起落因果,而是各人有各人的選擇。”
還是自家愛徒最稱心,文海平笑着:“我想要一份論證,是選擇導緻結果,還是結果操控選擇?”
卓年說:“落座圓桌的雙方,一方沉默,一方牙尖,各人不同的選擇導緻不愉與矛盾。但誰也無法對未來産生預料,所以我認為是選擇導緻結果。”
“論有了,證在哪?”
不遠處的主持人看向這邊:“有請集刊主編文海平教授,宣讀獲獎名單,并頒發證書!”
不知不覺到了大會頒獎環節,文海平手掌下壓,示意卓年稍後再說,站起身。
柏克恭坐在原位,隔着一個座位,沒有直視卓年,餘光卻在若有所思地瞄向她。
卓年坐得端正。
直到文海平念出柏克恭的名字,他走上前台。
俊挺的身姿自成不矜不伐的步調,雙手接過證書,對文海平低聲道:“文教授,論與證,聞月鳴都已經說過了。”
他面向嘉賓席,隔着茫茫蒼色的人影與卓年對視:“她,思維很特别。”
雖然不懂柏克恭哪裡聽出來了“證”,但文海平認為“思維特别”是品質拔尖的必要條件。
誇自家孩子哪有不高興的,文海平與有榮焉。
……
茶歇後是漫長的主題演講,主要講的是對學術的展望與建議之類,柏克恭不打算參與。
他走進餐廳,看見卓年坐在窗邊,捧着手機看得認真。
單薄瘦削的脊骨挺直,伶仃一株蘭花。
偶爾指尖在桌面上比量書寫什麼。
她用昨天在這裡與他發生的不愉快,去完成“證”,警醒他是選擇導緻結果。也是在委婉解釋,她絕沒有敷衍問答。
心思玲珑山路十八彎。
聞月鳴是個内向寡言,有思想深度的女孩,柏克恭确信,她很優秀。
優秀到特别。
要了瓶冰水,轉身間,卻看見卓年右手手掌攤開,拇指比贊,四指虛握。
“……”
沒看錯的話,是判斷電流方向和磁場方向的右手螺旋法則……
柏克恭無言好一會兒,聞月鳴作為一個詩人,如果不是在虛空中畫符,就是打算……
全面開花學物理?
拉開椅子,敞着腿,坐在卓年身邊。
卓年聞聲側眸,淡淡和他打了聲招呼:“你好。”
“在看什麼?”柏克恭開門見山。
卓年看一眼手機,又看一眼他,猶豫片刻,把手機遞過去。
“這是我記的大物筆記,老師說你是物理系的人才,還請你幫幫我。”
她做足虛心求教的姿态:“你說,我在算載流螺繞環内的磁感應強度的時候,直接背這幾個例題裡的式子可不可行?我不理解也不會算,這算不算小竅門?”
柏克恭頭一次聽她帶有半分忐忑,半分俏皮的語氣,說這麼多話。
盯着手機相冊裡,她拍下來的淩亂筆記,艱難地辨認許久這到底是些什麼式子。
柏克恭:“……”
他頓覺俏皮和她,還是不太搭邊,當然,優秀也是……
“你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式子都寫錯了,直導線延長線上産生磁場是零,沒這麼麻煩。”
卓年“啊”一聲。
不是恍然。
而是帶着“你在指哪裡”“你在說什麼”的疑惑,以及“原來我這兩年都記錯了,怪不得不及格”的懊悔惆怅。
她抿了抿唇,手指磁通量符号:“那這個像小燈籠一樣的字母,該怎麼讀?”
柏克恭:“……”
你這和問我一加一等于幾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