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年仍抱有耐心和禮貌:“不會的。”
“你想報哪個專業?”
“漢語言,心理學,哲學,我都很喜歡。”她擡起頭。
“這都什麼玩意兒?”
年佑金看不上,“你最好報個商科,像什麼金融、管理,我就羨慕在銀行坐辦公室的人!你有出息了才不枉費我為你花這麼多錢,知道嗎?”
成長階段以外人身份自居久了,卓年覺得自己的擰巴敏感有迹可循,從而早熟老成地将一筆筆人情債記在心裡。
望着年佑金面上因睡在醫院而生的眼袋,望着他剛從家趕過來,沒翻好的衣領。
什麼也沒說。
雖然卓年不認為學了商科就是有出息,但她不會再發表意見,将意見激成“頂嘴”。
點頭,隻為揭過這一趴。
但仿佛,因高分而産生的喜悅與對遠方的想象,淡去許多。年佑金對金錢的在意、姜婧對不要滑檔的患得患失、她的頭昏腦熱與心疲,導緻她在别扭與婉拒中,忽略漠視了直接的快樂。
那本該是最自由的一個夏日。
提交志願時,年佑金站在她身側,搶過鼠标鍵盤,填上了三兩個商科專業,并勾選了調劑。
“大多數都是家長老師幫着報專業!我是為你好!”
“工業工程屬于管理科學與工程,這專業好!分也高!你報上!”
“工商管理也不錯,像你媽媽一樣出國去!”
……
卓年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燒起一把火,火源名曰對未來的茫然。
“聽沒聽見?!我為你付出這麼多,你可别辜負我!”
卓年别開眸光。
她想她應該敢愛敢恨,拍開年佑金的胳膊,字音铿锵地說:“這是我的人生,不是你的!”
但她面前的是舅舅家的電腦,手下是舅舅家的鼠标,就像姜婧所說,她一會還要在舅舅家的飯桌旁坐下,等待一碗熱湯。
愛,她有,但不滿足。
恨,她有,但不至于。
卓年做不到敢愛敢恨,所有的反抗叛逆不對人,隻對己。逆水行舟是時運,長風破浪是本事。
她相信自己有本事,她要做的就是将擰巴與敏感,化為自己别具一格的優勢。
默不作聲提交。
闆上釘釘。
那天她在日記中寫:卓年,提交鍵是你自己按的,你相信你有能力掌控人生,但若難耐逆境當下,你也要食得鹹魚抵得渴。
江南的春風吹不亂遊船的漣漪,紅燈籠串串挂在青瓦檐下,映不亮無人所居的窗。
卓年望着柏克恭:“我不叫聞月鳴,我叫卓年。”
眉眼靜柔帶有順心笑意,偶爾趴伏在臂彎,低頭望眼下映着紅色燈光的湖水:“卓越的卓,年少有為的年。”
柏克恭端詳她,下一秒牽起嘴角笑出聲。
“你叫什麼,和我沒關系。”
卓年拄着綠漆圍欄,撐起手臂瞧他。
“你叫小明小剛小強,都一個樣,難道我叫你李華,你就不是你了嗎?”
沉靜半晌,卓年難得跟着他的思路走。
“這麼說也對,但你不能真的叫我李華。”
柏克恭“嘁”一聲,一副不過耳、不入心的樣子,放下二郎腿站起身。
肩膀寬闊脊背挺直,抱胸走遠了,才挑起眉梢回頭看她。
“卓李華,上岸了。”
-
第二天是周一,卓年重修的大學物理在每周一三五的晚上開課,為了不落進度,她一早需要回B市。
她和文海平搭早班機先走,柏克恭因為要去還車,和他們不是一趟。
走這麼早,是趕着回去過年嗎?
柏克恭心裡輕嘲,卻口嫌體直地送二人去機場。
“小柏開車技術不錯,再有機會,我還找你。”
文海平坐在副駕駛,很明媚地笑。
對,這個老頑童,笑得得意,自然明媚。
柏克恭不能說敬重的長輩得了便宜還賣乖,那就隻能他先賣乖再占便宜。
“我窮得隻剩開車技術了,您要資助我買車嗎?”
文海平打了個哈欠:“那個卓年啊,你這次出來,有什麼收獲感想嗎?”
卓年正望着窗外的街景出神,被文海平岔開話題拎出來答疑次數多了,也不會再眼神愣怔不知所以然。
她說:“老師希望的,我會做到。”
眼界不再局限于專業,野心不再困囿于成績,南北都走了一遭,詩和遠方都在心裡。
“那就好。”
文海平提醒:“返校後記得常來我書店,我偶爾給你講講文學理論。”
柏克恭挑眉道:“開小竈?您還真是不嫌累。”
卓年搖頭:“是我幸運。”
“我惜才!不行嗎?”文海平瞪柏克恭一眼,别開頭:“像你這根骨,我就不喜歡!你想聽我也不給你講!”
柏克恭回歸剛剛的話題:“您講了我也不愛聽,您給我買車就行。”
“那個卓年啊……”文海平打岔。
卓年在後座輕咳忍住笑意:“老師我在,您說。”
柏克恭透過後視鏡看她微紅的笑臉,不自覺杏眼稍彎。
落地B市,體感溫度驟降,寒風氣爽才是北方春日的主色調。
卓年裹緊衣衫,回到T大已經是中午,暈機沒緩過來勁兒。
晾了壺涼白開,簡單收拾收拾,就準備去趕下午的質量工程課堂。
楊頌和沈韓向來走得早,會幫她占座。蔣潇然下午沒課,正躺床上看聞月鳴的詩集。
“卓年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