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年知道,這一刻說出自己的堅持與心聲,就代表很多為了“面子上過得去”而呵護的虛無“家和”,都将成為羅列自己“不懂事”的罪證。
年佑金瞪眼,不以為然地拿筷子敲了下桌沿:“你能有什麼壓力?”
昂貴的大理石桌面沒給他摔碗發洩的餘地。
“穿得漂漂亮亮,還住在一個好大學裡,家裡挂着你被T大錄取的橫幅就能讓我一直長臉,更别提你自己!你得到了多少好處當我猜不到嗎?他娘的一分都沒往家裡拿!”
“來這當個鳳尾巴,我都沒好意思往外提!我這麼維護你,就換來你和我犟嘴?!”
年佑金騰地站起身:“來來來你告訴我!你這個被我養大的,能有什麼壓力?!”
手握筷子伸長胳膊指向卓年,一抖一抖地,那是獨屬于長輩的威壓。
筷子尖遠在兩米,卻像是敲在卓年的眉心。
他被姜婧揪着袖子。
包廂内的假山汩汩流水,嘩嘩聲響像是風扇的嗡鳴,寒氣順着卓年耳膜湧進心底。
候在茶水間備茶的服務員見勢不妙,連忙跑出門,對着領口的耳麥喊經理。
門開一條縫,一身西裝革履的柏克恭從中路過,在正廳落座:“我弟弟章齊,他小時候很迷你。”
手一推,遞給錫城一中暑期夏令營的負責人菜單。
章齊是秦芝和他後爸生的兒子,今年中考。他對章齊不親近,一個私生子獨善其身就是對兩個家庭最好的交代。
可章齊親他,他總要為愛着自己的人做點事。
“迷我?章齊竟然是我迷弟嗎?”負責人闫大海很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
他這次來B市出差,順道見見從前帶過的學生中,最有出息的柏克恭。
“那你就算不托我照顧他,我也會多多關照的,畢竟我們也算老熟人。”
柏克恭鎮定自若:“我說的迷你,是小巧可愛的mini,你在想什麼?”
闫大海揉了揉肥胖的臉頰,皮笑肉不笑了,擡眸正要損他一點都沒變,卻注意到燈光下,柏克恭下眼皮愈加明顯的腫脹。
面前人渾然不覺:“海哥,你怎麼?長了倆頭三條腿,他迷你?”
闫大海很認真:“你這一看就是哭久了的眼睛,你最近因為啥事哭啊?”
“……”
僅隔一門,卓年坐得端正,先是瞧一眼小聲嗫嚅“别吵了”的成朔,又瞥一眼皺眉冷笑的姜婧,最後定定地望着圓桌對立面的舅舅:“我的成績你随便說。”
她緊跟着道:“或許那時候你就能意識到,這絕不是你口中的‘維護’我,而是維護你的有利可圖,還有虛榮心。”
沒人理解她,每個人卻都在觀望她。
強勢的強勢,沉默的沉默,她好似從接到成朔邀約電話的那刻,就處在他們審時度勢後的目标攻擊點位。
年佑金納了悶了:“你以前不這樣啊!在外面上了兩年學,真長能耐了?”
“我的夢想不為你的虛榮服務,就叫我長能耐嗎?”卓年豎起溫柔刀,自己保護自己。
姜婧亮開嗓門:“這是你舅舅!你怎麼說話呢?”
“你以什麼身份指責我?”
卓年挑眉看她,語氣很輕,按響呼叫鈴,要了杯冰水。
經理推着餐車過來,替每個人倒了杯大麥茶,随後含笑将一道道菜擺上桌:“這道阖家歡樂鮮蘆筍,是贈送給四位的主菜,希望各位吃得好,笑口常開。”
卓年有點待不下去了。
吃飯途中全程保持安靜,哪道菜轉到自己面前,她就提筷夾哪道。
肚子裡隻有鮮蘆筍。
姜婧不停地給成朔夾肉:“大骨頭裡的骨髓營養高,我替你掏掏,勺子伸過來……紅燒肉做得不錯,你光吃瘦肉就好了……那塊魚肉不好吃,别吃那塊!哎呀算了我替你夾。”
是了,這頓聚餐的主角本就是成朔,被年佑金接納的後輩,被姜婧呵護的兒子,這才是卓年習慣并可預料到的氛圍。
“你吃太少了。”
成朔抿緊嘴唇,給卓年夾了一塊菠蘿肉,随後放下筷子,拎出随身帶的筆記本電腦。
卓年擡眸看他一眼,細嚼慢咽地吃了,酸得她倒牙。
姜婧呼吸沉沉地攥着筷子,定定地瞧了卓年一會兒,暗地裡掐了成朔的大腿一下。
掐完覺得心疼,拍兩下以示安撫:“吃飯就好好吃飯,别忙了,還想吃什麼?我給你夾。”
成朔喉頭吭哧一聲,但沒說什麼。
他難以忍受,但腼腆怯弱。
這頓飯吃得很快,臨了要買單結賬,年佑金把手機放在耳邊,大嗓門嚎出四聲調:“喂!”
他走出店門外。
柏克恭被這聲“喂”吸引注意,擡眸第一眼,就看見站在收銀台前,亭亭玉立的卓年。
“一共一千五百六十四元。”
服務員輕聲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