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年常常給未來的自己寫信。
不拘泥于格式,隻求一份讓自己成長的堅韌心态與超然目光。
這天她一身青綠色印花旗袍,婀娜有緻,娴雅有度,端坐在鋼琴前寫信。柏克恭坐在沙發裡,也在寫着什麼。
她側對着他,并不清楚。
身後春光斜照一片晴好,新買的活頁筆記本很貴,紙張皎白像天上的月亮。她落筆下去,嚴肅而認真,内心倒吵鬧——不要寫錯字啊。
手中的中性筆是柏克恭的,她借來了,承諾不會還。
她洋洋灑灑——
【你好,未來的卓年。
我在工作日忙碌專業課,每分每秒稱得上焦頭爛額。閑暇時會和楊頌看一部高口碑的電視劇,和沈韓講講自己身邊的故事,同蔣潇然聊聊聞月鳴的詩。
微博有人說,聞月鳴的詩讀起來像舌頭短一截,又或者讀起來像是在爬珠峰,讀其他人的文章就好像爬旅遊景點的百米小山一樣,輕松快活。
我倒沒什麼情緒波動,這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選擇。但蔣潇然氣得不行,吹起劉海緩了半天情緒。
我又看見柏小明維護我了,但我不是明星也沒有流量,我私信提醒他:謝謝你,我的讀者,祝你萬事順遂。
給舅舅的轉賬停了,我沒有拉黑舅舅和姜姨,但消息設置了免打擾。
成朔離開B市,回到南方學校按要求完成畢業論文,他走那天約我吃了一頓火鍋,我們和遠在邊疆的年骞視頻,誰也沒提聞月鳴三個字。
我沒有再和媽媽視頻,我們之間的互通往來隻剩下簡短的文字,這或許是出于母女之間的默契,我們清楚地知道隔閡來自于誰的失誤,甚至朋友圈點贊都要細細思量。
師友親朋,少有人知道我就是聞月鳴,少有人會問我:“寫得如何”“拿來瞅瞅”“一個月掙多少錢”。
“少有”不代表沒有,但我學會放過内心的多思,去睡一場惬意無夢的好覺。
多虧了柏克恭。
萬般煩心事全靠一張嘴呼出去的柏克恭,并不知道這一點。
詩意而平庸的生活漸漸遠離憂郁情緒,我在書店的日子充實安甯,像是花鳥市場裡的金魚終于被人帶走,遠離了藍調的燈光與打撈。
自從柏克恭來到書店,飯不用我訂,收銀不用我顧,打掃更沒我的事兒。
我整個人都懶了下去。
剛剛自習區有位顧客不小心打翻了奶茶,弄濕了未買的書。我去洗手間拿拖布。
柏克恭先我一步,他對我說:“你既然穿了旗袍,就做一個旗袍詩人該做的事兒。”
他一身價格不菲的黑襯衫黑西褲,反倒去彎腰拾掇了。褪去慵懶不羁的姿态,倒有些溫柔的影子留存。
文老師是怎麼誇他的來着?
賢惠,能幹,好小子。
我偶爾會從打掃中,獲得關于舊物與新生的寫詩靈感,但當一條易疲易乏的鹹魚也很好,樂得清閑。
我喜歡“旗袍詩人”這四個字,這讓我與衆不同,不再是人海裡辨不清面貌的張三。
我很幼稚天真地念叨:“旗袍詩人,我是旗袍詩人。”
柏克恭見我這沾沾自喜的樣子,覺得好笑:“不然?形容美人的?”
我美而自知:“你說這話,就好像我不是美人一樣。”
我不落下風,但我知道我并沒有生氣,反而是……嬌氣。
天呐,竟然是嬌氣。
“你?”
柏克恭挑眉,他的眉毛很有型,我聽到他笑了。
低低的,但爽朗而明晰。
我想他本就是一個爽朗的人,隻是成長經曆并不是太好,反而變成怕水怕陰的仙人掌,學會了口不對心。
“你隻說一個字的原因,是因為你也覺得我說的對。”
說完我就跑開了,因為我還沒有臉皮厚到與他争論我美不美的問題。
蔣潇然說,柏克恭隻會對我笑,我告訴她,他私下裡常笑,但總是不看我。
我從不隸屬于任何人的“特别”,我仍舊自己給自己添加光環。
我在書店裡,每天隻剩下彈琴看書可做,哦,外加和出版社對接出版事宜。
新詩集快要出版了,我将三月份的江南經曆寫成了詩,我很滿意我的文字,希望能再掀紙質書閱讀風潮……】
“卓李華,你還想不想上岸了?”
柏克恭放下手中的紙筆,将寫了滿滿一頁的信紙方方正正疊好,踹進胸膛前的衣兜裡。
紙張太鼓,衣兜太小,很容易當啷下來,柏克恭低頭瞧了一眼,用圓珠筆夾住了,寶貝似的按一按。
“我想。”
卓年還在寫,肩脊端正姿勢标準,她的字很漂亮,一筆一劃是灑脫大氣的行楷。
“想還不靠我近點兒?”
卓年餘光看見柏克恭拿起打印好的物理習題走過來,在信上繼續寫——
【偶爾自習物理,還能有他這麼尊大佛進行語态朦胧的點撥。】
“但你講話太高深,我聽不懂。”卓年擡頭望向他,看着他落座在她肩側,有點較真兒的意思在。
“你作為一個詩人,說我講話高深?”柏克恭給卓年獨家定制了一份物理學習計劃,整個人耐心勁兒上來,會放下二郎腿,戴上一副半邊黑框的低度數眼鏡。
“我現在不是詩人,隻是一個被大學物理折磨的可憐人。”卓年收好信紙,沒給柏克恭看上面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