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終于暗了下來,小縣城裡的寥寥燈光點綴着天上漫天星塵,便利店早就落了鎖,街道一輛車也沒有,漆黑一片,身邊的筒子樓就像是陰影裡的巨獸,唯獨三樓的一扇小窗,亮着一盞昏黃的燈。
鐘嘉慧蹲坐在便利店對面,看着窗戶裡的黑色人影走到窗邊,手中藍色火光一閃,打火機搖曳的火光瞬間化為猩紅的煙尾,就像是老式電視機雪花狀跳動的某一段影像。
他把香煙咬在嘴裡,沉默地望着農曆九月初的新月,荒涼的街道上挂着的月亮格外明亮,照着遠處無窮無盡的群山像是下了雪。
鐘嘉慧看不清他的臉色,隻覺得他有些落寞,心中不由一動,她忍不住起身想走過街道,遠處三蹦子突突突的聲音驟然響起,李大牛從街角駛出,在她面前猛地握住刹車柄。
她不得不停住腳步,下意識望了樓上一眼。
樓上就像沒聽到三蹦子的馬達聲一樣,紋絲不動。
“哎不好意思哈,你是不是等很久了?”李大牛朝她不好意思笑了一下,“快上來吧。”
三蹦子車頭的白色大燈直射鐘嘉慧的眼睛,她不太适應地眯了眯眼睛,費勁力氣在裝得滿滿當當的化肥袋縫隙裡坐下,李大牛回頭看了她一眼,迫不及待地一加油門:“坐好了哈!”
轟——
輪胎與渣土地摩擦發出震響,排氣管噴出的優美尾氣綴在後頭送出滿街飛煙,什麼昏黃窗戶,什麼孤單人影,瞬間沒了蹤影。
鐘嘉慧緊緊抓住欄杆,忍了又忍,終于冒着獵獵作響的大風對着李大牛的背影大喊:“大哥!麻煩開慢點!”
她怕人颠出去了他還不知道。
“……”
嗓門似乎不夠大,李大牛頭都沒回。
山路颠得鐘嘉慧晚飯都要給吐出來了,她長吸一口氣,一手緊緊把住欄杆,空出一隻手費勁地想去拍李大牛的肩膀。
第一次落了空。
第二次,口袋裡的手機嗡嗡響了。
鐘嘉慧隻好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黑暗中手機屏幕上的字體很顯眼。
陳平警官。
她單手劃拉開屏幕,對着手機說,“是陳警官啊,我在路上呢!”
電話那頭滋滋地響了幾聲,陳警官也扯着嗓子大喊:“…¥*&#!”
“喂?喂?我聽不見!”鐘嘉慧悲催重複,“陳警官,等我到村裡再說…”
陳平:“&¥*#!(#@*!!!…”
鐘嘉慧歎了口氣,用頭和肩膀夾住手機,一拳錘上李大牛的肩膀:“大哥!你慢點!我接電話!”
然後又扭頭對陳平說:“陳警官!你再說一遍!”
這回陳平的聲音很清晰了,他說:“呀,鐘小姐,我重新整理了一遍錄音。”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嚴肅鄭重:“當天晚上經過那條路的總共有四人,其中隻有佘俊是從村裡往縣城的方向走,他發現羅芸的時候差不多是早上七點多,另外三個人自縣城出發回村裡,其中有兩人趕了一隻牛,晚上十點從陳獸醫診所出發,十二點多回到村裡,而羅芸在晚上八點多從便利店離開,就算牛跑得跟馬一樣快,他們也不可能碰面,最後一個人開三蹦子,他喝多了酒,不清楚自己的出發時間,但有人見到他是三點多回到村裡,騎驢兩人也說沒遇見三蹦子,那麼他定然是半夜才出發,這樣算來,就算他的三蹦子會飛,也不可能遇見羅芸…咦?”
電話兩頭陷入一片沉默,過了半晌,陳平才不确定地說:“這是基于他們說的都是實話的前提,如果有人沒說實話…”
鐘嘉慧覺得有點冷,她扯了扯衣服,輕聲問:“這三人是誰?”
“李老頭和他兒子,還有李書記的兒子,李大牛。”
如果李大牛早就到了村口,卻不進去…
四周一片死寂,三蹦子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眼睛掃過她的後頸,鐘嘉慧吞了吞口水,強壓着狂跳的心髒擡頭。
李大牛坐在橫杆上直勾勾地盯着她,手裡寒光閃閃。
那是一把小砍刀。
鐘嘉慧呼吸猛地一滞。
電話裡陳平還在問:“你有什麼想法嗎?喂喂?信号不好嗎?你在哪裡?”
“我在回村的路上。”鐘嘉慧盯着李大牛面無表情的臉,輕聲說。
“自己一個人?”陳平有些擔心,“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你要小心。”
兩個人似乎也不太安全。
李大牛朝她俯身,鐘嘉慧下意識往後仰去。
“我搭的三蹦子…”
話沒能說完,她手腕一陣劇痛,她低頭看時,手中已經空空如也,再擡頭,手機已經出現在李大牛手上,他把玩着手機,随手往遠處一扔,漫不經心地問:“誰的電話?”
手機劃過一道優美的抛物線,落入枯黃的草叢中閃爍了幾秒,宣告一命嗚呼。
鐘嘉慧繃着臉望着手機掉落的方向,一言不發,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問:“我今天看見你進了派出所,是對我們村的招待有什麼意見嗎…”
他的聲音是極緻的平靜,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癫狂。
鐘嘉慧汗毛悄然立起。
下一秒,她不顧一切就往車下跳!
咚地一聲悶響,鐘嘉慧的雙腿重重落地,腳踝毫不留情地發出咔嚓一聲輕響,身體不穩地踉跄了幾步!
李大牛哼笑一聲,手一撐從三蹦子上跳了下來。
鐘嘉慧咬牙忍住疼痛,撒腿轉頭就跑,一刻也不敢多留,她看着嬌小,跑得還挺快,眨眼就拉開了一段距離。
李大牛眼裡閃過一絲意外,随即變得冷厲,他冷笑一聲,拔足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