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嘉慧是在點滴聲裡醒過來的,她睜開眼睛,模模糊糊中看見吳霖和另一個穿着警服的人壓低了聲音說話,那警察身上的肩章比陳平的要多出道杠,年紀看起來倒是差不多大,她又眨了眨眼,看見那警察拍了拍吳霖的肩膀,遞給他一小疊東西,走了出去。
挂在架上的點滴瓶已經快到了頭,鐘嘉慧動了動手,輸液管發出的微小動靜讓吳霖轉過了頭。
“醒了?”他走了過來。
醫院的被子蓋得很高,鐘嘉慧要昂起頭才不至于被卡住脖子,她就保持着這麼一個别扭的梗着脖子的姿勢,吳霖走過來端詳着她的臉色,“傷口還痛嗎?”
“總比李大牛好,”右肩還有些緊繃繃的疼痛,鐘嘉慧輕松地笑了笑,“他怎麼樣了?”
“輕微腦震蕩和鼻骨骨折。”吳霖說,“也說不上誰更慘,半斤八兩吧。”
說到慘這一個字,鐘嘉慧可疑地沉默了,半晌低聲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吳霖順手替她掖了掖被子,仿佛不把被子拉到她脖子以上他就沒事幹似的,語氣中帶着點責備:“我還想問你呢?說隻是到這邊來找什麼寶藏筆記本,怎麼把自己也給搭上了?”
這話鐘嘉慧沒辦法答,幾日的奔波讓她眼底下挂了一圈青黑,人顯得憔悴,眼裡帶點傷感地朝吳霖瞥上一眼,他就沒了辦法,自先退了步:“算了,先不說這個。”
他揚了揚手中的紙:“警方去了一趟李大牛家,他卧室裡藏了幾張紙,我看着是羅芸的字迹,就找他們要了複印件。”
“…他醒了嗎?”
“醒了,”吳霖說,“也交代了,說是那天羅芸搭他的車回去,兩人都喝了酒,半路吵了一架,他酒勁一上來就給人家姑娘趕下車去了。”
“他這麼說警方就信了?”鐘嘉慧微微笑,溫溫柔柔的聲音裡帶着一點諷刺,“他上次還跟我說因為路過沒能發現羅芸掉溝裡去了,愧疚得很呢。”
“那裡沒有監控,嘉慧,”吳霖在她床側坐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警方還在查證,你要給他們一點時間,先看看這個,你不是一直在找她的筆記嗎?呐,看看是不是吧。”
嶄新的A4紙拿在手中嘩嘩作響,而上面複印的東西像是被人揉成一團在展開壓平一樣發黃發皺,鐘嘉慧的眼睛像是被線牽住了一樣,緊跟着上面的一筆一劃走着,這些字慢慢填補上羅芸從四月到六月的空白,直到生命前一刻。
她先是看了六月二十日的那一份,這一份被撕下來的日期和開頭還存留在筆記本上,鐘嘉慧記得一清二楚。
【********,他請我明天到縣裡吃飯,明天李大牛也要去縣裡,我剛好能搭他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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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不知道為什麼,整件事情都在我意料之中。
吳霖請我吃了頓西餐,說來奇怪,這個小縣城裡竟然有西餐廳,真是活久見,老闆應該一定是個傻子,不過菜上來後,我就知道這家西餐廳為什麼能在這裡開下去了。
其實這跟左宗棠雞,西蘭花炒雞肉和腰果雞丁沒什麼區别,都是改良款。
不過牛排是真新鮮,是那種随便從大路上牽一頭牛割了肉就上桌的新鮮,我也沒敢問。
一開始我們隻是扯了些家常,等到我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進入正題——話說這人可真貼心,生怕我聽完吃不下。
酒壯人膽,他先幹了一杯酒,放下酒杯時酒勁應該就上來了,他說:“我們初中就是同學了,也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我記得我匪夷所思地“啊”了一聲,吳霖倒是一點也不奇怪,隻是把水果盤往我面前推了推,說:“你們在國際部,我就在本部,你不認識也正常,不過我表哥讀的是國際部,他…帶我參加過你們的聚會。”
我問他表哥是誰,他說是吳柯,我就想起來了,這哥們讀初中的時候人挺橫的,後來果然出了事,聽說是高中畢業後無證開車把人給撞了,蹲了幾年大牢,現在被他爸媽打包送出國去了。
吳霖跟他表哥一點都不像,要是像我也不會喜歡上他,要是初中的時候我認識他就好了。
然後他說:“我就是在初中認識了你和鐘嘉慧。”
他一提鐘嘉慧我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了,我就問他是喜歡嘉慧吧。
他說是。
得,這哥倆在喜歡女人的品味上倒是挺像的,吳柯這小子也迷鐘嘉慧。
他沒再開口,我想了想又問他:“你要我幹什麼?”
他把手交叉在一起,放在餐桌上,整得像合夥人談生意一樣正經:“高中畢業後我們就沒聯系了,她現在怎麼樣?”
我想豈止是沒聯系,就那姐們魚的記憶怕是連你叫什麼都沒記住,我又不可能每天把crush提在嘴邊給自己憑空多加個情敵。
我打量着吳霖,他現在簡直就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癡情的有錢人,這是世界上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對象。
我那時腦子抽了風,對他說:“單着呢,過得不太開心,不過她爸公司缺錢,正想着給她物色個好女婿。”
吳霖沉默了很久,最後站起來,對我說了聲“謝謝。”
……被發好人卡了。
算了,就這樣吧。
我了解鐘嘉慧,她就像我異父異母的妹妹,這世界上沒人能像她這麼溫柔善解人意,她心裡永遠想的是别人,如果有一天我們共同愛上了一個男人,她一定是那個率先轉身離開的人。
不用想這就是吳霖喜歡她的原因,她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