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瀾上大學的時候,班裡有兩個外地來的女孩,比她小一歲,但比她成熟多了,是那種見過世面的穩重成熟。會穿衣服,化妝品多得像是美妝達人。受教育環境的不同,她們除了學習一般,幾乎精通各種特長,會唱歌會跳舞,什麼樂器都會一點。沈郁瀾朋友圈發的是賣棗的廣告,她們的朋友圈則是被國内國外的旅行照片包圍。
沈郁瀾總開玩笑說,一定是上輩子缺棗吃了,這輩子才會生在棗鎮。
沒有嫌棄過自己的出身,隻是在跟比自己更優秀的同齡人站在一起時,心裡會有點落差罷了。
如果自己也有一技之長就好了。
那樣的話,我也會發光吧。
光是想想,她就自嘲地笑了。
小草可以有夢想,頑強生長是求生本能,但不能不切實際地奢求太多。生來就是小草命,那就别得大樹病。再怎麼努力,都長不到和大樹一樣高。
傷感完畢,臉洗完了,牙也刷好了。
把掉到發尾的皮筋揪下來,攏攏已經睡成瘋子的頭發,簡單紮成一個揪在後面,用頭繩綁好。
趿拉着拖鞋,走到門口,胳膊往前伸,木門推開了,隔夜灰塵争先恐後地往外面沖,新鮮空氣懶洋洋地往裡面進,她搓搓喝酒喝到紅腫的眼,看着隔壁包子鋪外邊桌子擺着的幾屜蒸籠,喊道:“貝琪!蒸籠裡還有包子嗎!”
劉貝琪應該不在,回話的是她媽媽,修姨戴着洗碗手套,把頭從店裡面探出來,樂呵着說:“剛醒啊,棗兒,蒸籠裡還有倆破皮兒的包子沒賣出去,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撿着吃了吧。”
“哎呀,姨,嫌棄啥啊,你蒸的包子破皮了都好吃,他們不懂,白長一張嘴,一點都不會吃。”
修姨彎腰,甩甩手套上的洗碗水,“棗兒就是惹人稀罕,嘴真甜。”
她朝沈郁瀾招招手,“快拿個盤子過來,把包子撿走。”
“哎,好。”
沈郁瀾的食雜店可謂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擠出來一塊小地方就弄成廚房了,雖然隻有一口鍋和幾個碗盤,但也夠用了。沈郁瀾沒拿盤子,用了盤子還得刷,她懶。她從粘在牆上的挂鈎上挂着的一沓塑料袋拽下來一個,再從抽屜裡拿五塊錢,邊撐開袋子邊去裝包子了。
修姨在屋裡瞧見沈郁瀾扔在蒸籠旁邊的五塊錢,嘴裡嘟囔着“這孩子真是的”,手套一摘,把手往系在腰上的圍裙一抹,幾個大步就邁出去了。
沈郁瀾提着裝好的包子剛要走,修姨拿起那五塊錢往她手裡塞,“拿着拿着,姨能要你這幾塊錢兒啊,想吃包子就來姨這吃,管夠,給什麼錢給錢,見外了是不是。”
沈郁瀾把錢往外推,“姨呀,你收着,一碼歸一碼,你要是不收,以後我可不吃你家包子了啊。”
“你吃不吃這錢你都得拿着。”
“不行不行,姨,你快收着吧,就五塊錢兒,可别推來推去了,别人看見該笑話了。”
“棗兒!别吃她家包子了!吃我家黃米炸糕啊!”去東頭小河邊刷完一盆鞋回來的王婆子吆喝道。
沈郁瀾扭頭笑笑,“阿婆,你家高帥,說不賣我糕,我哪敢去啊。”
“那個臭小子,你别聽他胡咧咧,老婆子我還沒死呢,這家還是我當,我說你能吃你就能吃!”
“成,阿婆,明天我就吃你家糕。”
“好好。”
王婆子笑出一臉老褶,抱着盆哼着收音機裡學來的京劇到修鞋的李老頭那裡炫耀去了。
兩句沒說完,倆人吵吵起來了,脖子先抻出去二裡地,唾沫星子緊随其後噴出去三裡地。
倆人嘴裡分别重複一句話,一把年紀了,體格比年輕人還要好,都不帶喘氣的。
王婆子說:“棗兒是我孫媳婦兒!”
李老頭叉着腰,用更大的聲音壓過去,“她是我孫媳是我孫媳,你臭不要臉臭不要臉…… ”
王婆子覺得氣勢不夠了,激動地把抱着的鐵盆一扔,咣當一聲響,鞋散得一地都是,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現在隻想吵赢這個死老頭。
左鄰右舍的人都出來看熱鬧了。
有人大喊道:“鞋!鞋啊!狗把鞋叼跑了! ”
王婆子一聽,眯眯眼看着那隻叼着鞋往沈棗兒食雜店方向跑的小花狗,一拍大腿,“哎媽呀,我大孫兒的鞋啊,誰家狗,趕緊給我攆回來!”
那邊實在太熱鬧了,顯得還在為了五塊錢推來推去的沈郁瀾和修姨過于無聊了。
小花狗沖着沈郁瀾的方向過來了,沈郁瀾貓着腰,時刻準備着。
“三,二,一。”修姨給她喊口号。
口号聲落下,沈郁瀾眼疾手快,從小花狗嘴裡搶到了那雙雖然表面刷幹淨了但裡面還是隐隐散發出來臭氣的球鞋。
小聲嘀咕,“男人就是髒啊。”
她嫌棄地用兩指捏着鞋舌,扇扇面前的臭味,大聲喊:“阿婆,臭鞋快拿走!”
王婆子火急火燎往這趕的時候,身後跟着李老頭,還有一群閑着沒事幹過來湊熱鬧的人。
大家都在誇,“棗兒真厲害啊,狗嘴裡都能搶出來鞋,這孩子就是有出息,有本事。”
沈郁瀾呲着牙兒笑,撓撓頭,動動脖子,本想走進人群好好享受一番大家對她的誇贊,身後突然響起的自行車鈴聲讓她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老古董自行車獨有的車鈴聲,除了她老媽,還能是誰。
沈郁瀾鬼鬼祟祟地扭頭。
葉瓊騎着自行車,臉很黑,表情很恐怖,單手握着車把,而右手,抗着一個長達一米八的雞毛撣子。
沈郁瀾對那個雞毛撣子有陰影,頓時腿軟了,拔腿逃回了食雜店,把門反鎖。
葉瓊砰砰敲門,“開門!”
“不開不開,我不開。”
沈郁瀾倚着門,摸摸暫時完好無損的屁股,咬牙切齒地喊了一個名字,“聞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