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樓之後,究竟還要再說些什麼,說實話,她并沒有完全想好。她隻是想,盡全力完全推開這個人。
等出了單元門口,看見人時,關恩的腳步慢了下來。
樓上的喧嚣,此刻全都遠去。
而車前倚靠的男人,見到來人時,也下意識地掐滅了煙。
……
幾個小時前,送走江清嵘之後,謝寅白坐在車裡,腦海一直是江清嵘下車前講的那些話。最後還半是感慨地總結了一句。
——“她這個人,很讓人欽佩……在那邊吃了很多苦還能堅持到現在。”
江清嵘大概知道關恩和家裡或許是有些矛盾,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她和家人通信,但涉及關恩隐私,他也隻是淺略地提了下,謝寅白也沒有追問。
謝寅白微微閉上眼,撥通了一個電話。
對方很快就接起來。
謝寅白開門見山道:“幫我查一個賬号。”
來回拉扯了兩句,聽到對面惶恐的聲音時,謝寅白笑了一笑,卻笑得很冷:“收了我爸不少錢吧,有十倍?值得你這麼給他賣命。”
說完,聽見對面的求饒,就覺得沒意思起來,謝寅白掐斷了電話,沉沉抽了兩根煙,盡力把剛才的事情丢個幹淨,他不會做什麼,說到底都是拿錢辦事。
再低頭之際,謝寅白往祁助理的卡上打了一筆獎金,然後撥了他号碼:“替我查個賬号,U站,大概從四年前開始運營,頻道定位可能是美食……”
謝寅白克制住心頭那股抽痛,拿到關恩在U站的賬号之後,直接從最早的一期看起。
沒多久就看到了她曾經發的VLOG戀愛日常記錄。
評論底下還有人問這不是博主兼職甜品店的老闆嗎?這條評論得到了博主本人親自回複的【現在是我男朋友啦】
視頻裡,她和那個叫Evan的大高個男人明明一點親密舉動都沒有,但好像就是外人融不進去的氛圍。
那麼親密,那麼靠近……那樣自然。
謝寅白正看到關恩叉了一塊小蛋糕,拿另隻手墊在下面,喂給那個不長手的男人,他把聲音調到最高,還聽見關恩很溫柔地叫他名字,讓他張口嘗嘗。
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瞬間燒焦了他的心,灼燒得人心裡又癢又焦炙,一串串疑問從這場暗火裡冒出來。
他們牽手過嗎,親吻過嗎,有像和他曾經這樣親密過嗎?
無論有沒有,那都是他從未、也無法再參與過的過往。
意識到這一點,謝寅白心裡湧上一陣巨大的酸意,卻強忍住,仿佛自虐般,把她的視頻繼續往下看,往下翻。
也不是毫無收獲,他一一得知了她的擅長和所愛。她的口味的确變了,從前愛吃甜的,現在嗜酸,還愛喝又酸又苦的咖啡,喜歡往熱鬧的地方鑽,過節會給自己包餃子。
甚至謝寅白還注意到,父母忌日那天,她會把自己打扮一番,買些中餐去華人區做公益。
明明自己已經過得那麼差了。
謝寅白才翻了早期的幾個視頻,就實在翻不下去了。
他丢開手機,阖上眼,手覆在眼皮上,喉結不斷滾動,車内的氣壓又悶又沉。
手機卻還在不顧他的意願繼續播放着關恩跟那些華人小孩的中文互動,他睜開眼,也沒去管,就着有關恩聲音的背景音重新開車啟程。
胸腔纏繞的那股又癢又麻的痛意,讓他有了無比真切的實感。
這個人,在錦江。
在他随時能開車見到她的地方。
等停下車才發現,自己又開到了仲景小區樓下。
謝寅白出來抽煙,靜靜地看了會兒樓上她家的燈,站了很久很久,腦海無數個念頭劃過。
最後視線聚焦,看了眼底下的設施。
垃圾點設置不合理,分隔不到位,路燈也太老化,不夠明亮……太多隐患了。
倏地,見到朝思暮想的人出現時,謝寅白還怔了下。
即刻掐滅了煙,聽見關恩有些氣喘地喊他,謝寅白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掃了眼不斷飛來的蚊子,以及女孩裸露的小腿,先一步走去側出口的樓道内。
關恩不知道他怎麼應個聲就轉身走去另一邊了,還回頭示意她跟上。
沒想太多,她跟了上去,平複好呼吸後,開門見山:“你不要浪費時間了,謝寅白。”
謝寅白轉過身便聽見她這句話,很淺地勾了下唇,垂眸看着她。
女生頭發上還别着一枚草莓發卡,襯得她那雙又圓又黑的眼睛更生動。
夏天的空氣燥熱又沉悶,黏稠極了。
兩人對視着。
謝寅白向她走近,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她。
“關恩,我唯一不怕的是浪費時間。”
關恩皺緊眉,後退一步:“你鬧夠了嗎?”
她是真的困惑,為什麼謝寅白現在好像怎麼趕都趕不走了,是不是她還不夠狠。
但她實在不想再利用任何人,更不想用私人事情打擾到别人。
何況這點恩怨,對她來說再小不過。
“謝寅白,你要我說幾次啊?”關恩語氣變冷,“給我們大家都保持一點體面,不好嗎?”
“你每次來找我,我真的覺得很煩。”
“你知不知道,你的接近,隻會給我帶來困擾。”
關恩在他微斂下的視線中,一字一句地戳着他的心,語氣越來越淡,像連冷漠都吝啬于給他了。“謝寅白,麻煩收收你的玩弄心。去找别人玩你喜歡的兄妹遊戲,或者追逐遊戲。我還不配入你的局……”
而謝寅白竟然笑了出來,聽着她繼續把話說完。
“……我隻想好好生活,這些你做不到嗎?”
謝寅白看着她,慢慢眨了下眼,唇角噙着極其輕微的笑,答非所問:“你希望這樣麼?真心希望。”
說完他立刻補上後半句。
關恩很堅定地看着他,點頭道:“是,真心希望。”
……
謝寅白重新上車,聽到丢到後座的手機還在播放關恩的聲音,又笑了笑。
男人看着窗外,女生慢騰騰去拉單元玻璃門的身影,手臂小腿都纖細白皙,比四年前還要瘦幾分。
老舊的路燈閃了閃,陰影劃過駕駛座男人的輪廓,把他的五官襯得更加深邃。
他安靜地看着她慢慢走進去,像是一個電影長鏡頭,淡笑了一聲。
他以為她死了,不然怎麼會這麼多年都不出現。
現在終于抓住她了,又怎麼可能放手。
男人偏過頭,整張臉陷進陰影中。
一踩油門,車輪碾過夜色的褶皺,将他所有心緒碾碎灑在燈火之中。
-
自從上次跟謝寅白不歡而散後,關恩終于沒再見到他。
實打實狠狠松了口氣。
這些天,關恩按部就班地工作。隻有微信上交流的上司有點奇怪,過分的關心她每天吃了什麼。
有時她說還沒吃,對方甚至會讓行政部其他人帶飯給她。
不過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插曲。
還有一些好的變化值得一說,仲景小區的垃圾點終于更改了,不用每次回家都聞到垃圾臭味,分隔設置得很科學,路燈也似乎換了嶄新的,騎電動車進出的路況和大門也修了一遍,平坦很多,沒有放置障礙物。
唯一無解的是樓上的吵鬧聲。好在很快就可以重新找房子了。
月底,關恩趁着下午休息的間隙,去店裡拿資料,卻被憋了一肚子話的黃姐扯住:“大新聞!大新聞!你聽我說啊。”
關恩有些好笑地把袖子拉回來:“黃姐你直說就行,現在入伏很熱。”
黃姐白她一眼:“有空調熱什麼熱。”
然後又忍不住好奇,似乎就想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也不顧自己丢了個驚天地雷,說了出來:“你知不知道啊?收購我們的那個大老闆,其實是上次我們見過的投資人!帝都來的!來頭可大,就那個林…林琬以前的男朋友啊?”
這可實在是驚天一聲雷。
關恩愣住了。
黃姐觀察着她的神情,不知道揣着什麼心思,說道:“聽說啊,他馬上就來視察我們店了,周五吧還是周四?你别忘了到時候也要回來店裡啊,店長說你要述什麼職,彙報下你這段時間的宣傳工作成果。”
關恩忘了自己怎麼回答的。
卻被她提點了一句,是啊,自己還要述職,避免不了會遇到謝寅白。
可她實在是不想再跟他糾纏不清了。
旭軒的工作是他安排,樹裡烘焙也是被他收購,她的生活竟然不知不覺間全是他的手腳!
她沒有得選,甚至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在其他地方插手。
避無可避時,她隻能逃開。
好在,還是給她争取到了一個出差的機會。
關恩提前把述職用的報告和數據都整理好,交給店長。
周三上午八點,關恩正式坐上前往帝都出差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