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中無形的屏幕上浮現出聖城大火的畫面——烈焰沖天，建築崩塌、死在聖水池的主教、死後連屍首都沒能找全的伊芙和簡。

還有她自己。

她痛恨的那個自己。

如果當時我能再快一點…早一點從舊日之夢裡醒來，是不是伊芙和簡，甚至主教都不會死。

這樣的念頭不知道在她腦海中出現過多少次。

每次想到，她都在用複仇來壓制内心的痛苦和懊悔。憤怒的複仇是一把鋒利的劍，驅動着她繼續向前，卻又像毒藥一樣在一點點腐蝕她的理智。

“我必須憤怒。”她對自己說，“隻有這樣，我才能活下來，才能擊敗密教，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可是，萊斯利的話卻是當頭的一碰冷水，澆在她心中的怒焰上——讓她不得不去直視直視它背後的真相：

她的憤怒，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無助與脆弱。

回憶中的自己，照影出了她無法掩飾的痛苦和疑問：如果我真的隻是成長了，變得強大，為什麼我卻越來越失控？

如果萊斯利是對的，我的憤怒真的隻是一種保護殼，那我還能依靠什麼繼續下去？

她不願意承認，但她不得不承認——萊斯利說中了她一直不敢面對的部分。

她知道自己不能失控，她知道密教正在等着她的錯誤，可是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将自己從這份憤怒中解脫出來。

随着她無解的疑問越來越龐大，心中的迷茫更重，她面前的“自己”開始有了瓦解的趨勢。随之而來的是不可控的上浮，她能感受到自己在被深海排斥。

卿鸢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繼續待在這個深度，可液體中沒有着力點。

在她即将放棄的瞬間，她上浮的趨勢卻一頓，面前出現了自己契約的意識生物，水母。

它漂浮在卿鸢的面前，柔軟而透明的觸須緩緩舒展，如同水波蕩漾。一根觸須停在了卿鸢的額頭，就這麼暫停了她的上浮。

卿鸢僵直着身體，目光緊緊盯着它：“你這次主動出現了，是為我嗎？”

水母沒有回應。

它沒有聲音，但某種強烈的思維直接灌入卿鸢的意識中——

不耐煩的、帶着些許輕蔑的情緒。

“你在不滿？”卿鸢皺起眉，意識深處的波動讓她隐約明白：這個生物在責備她的不穩定，甚至嘲諷她的無力。

“我知道我有問題！”卿鸢咬牙低聲吼道，渾身都是被揭開傷疤的惱羞成怒，“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水母的觸須緩緩移動，空氣中似乎蕩起一圈圈無形的漣漪，像是對她的掙紮發出的質疑。這質疑沒有語言，卻讓卿鸢的意識像被鋒利的刀刃劃過。

在卿鸢還未反應過來的瞬間，水母又伸出兩根觸須探向她的額頭。接着，一股沉重而甯靜的力量灌入了她的意識。

卿鸢驚愕地瞪大眼睛，感到原本混亂不堪的情緒被迅速壓制下去。憤怒、痛苦、悔恨……所有撕扯她的情感仿佛被隔離在了一堵無形的牆後，隻剩下一片冷靜的虛無。

深海中她自己的意識體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硬粘合在一起。

“你…”她擡手按住額頭，語氣裡透着些微抗拒，“你這是幹什麼？”

水母依舊沒有回應，它的存在仿佛超然于一切。它的意圖很清晰：不滿你的脆弱，讓你别再蠢下去。

這種“善意”讓卿鸢一時間不知道該憤怒還是無奈。

随着觸須離開，她意識體的動蕩徹底平息了下來。

盡管她并不喜歡這種被強制幹預的感覺，但她不得不承認，這讓她的思路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下次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卿鸢低聲嘀咕，但眼神卻沒有了剛才的混亂。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抹了把臉，“不過……謝謝。”

水母輕輕漂浮着，似乎對她的感謝嗤之以鼻。它又變回了那副鹹魚的樣子，死了一樣的飄在海裡。

卿鸢緩緩吐出一口氣，低聲喃喃：“憤怒是我的工具，不是我的主人。”她低聲重複着這句話，像是在給自己注入一種新的力量。

盡管她還不完全明白該如何徹底改變自己，但至少，她開始試圖把這份憤怒鎖在心底——将它收束成一柄精緻的匕首，而不是一把無差别揮舞的巨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