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沈之彥。
如果是在這之前,出了院門,目光所及,擡眼便見沈之彥,楚序肯定會笑嘻嘻地上前,稍稍彎腰問他:“師尊怎會在此?”
可是現在,林府外是如銀鈴的笑語,熙來攘往是嬉鬧的行人百姓,身後是衆宗門弟子的争執不休,隐隐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楚序垂眸,目光落在手裡攥着的手巾上,那上面染開了一塊一塊的血迹。
他不知道沈之彥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解封時,沈之彥有沒有察覺。
耳邊的歡聲笑語漸漸小了,越來越遠,四周的熱鬧好像與他阻隔。
半空懸挂的燈籠搖搖晃晃,夜裡的冷意更甚。
對面的沈之彥一襲白衣,氣質出塵,在一衆人群裡很是明顯,哪怕身在熱鬧的人間,他卻是格格不入。
楚序無聲歎氣,走下台階,朝着沈之彥走去。
沈之彥眼眸微動,看一眼他手裡紅白的手巾,然後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眼神平靜淡漠。
“師尊什麼時候來的?”
沈之彥:“你出畫卷的時候。”
啊,比他預想的還要早一些。
楚序沉默。
那豈不是被他抓了個正着?
沈之彥淡淡道:“我竟然不知,世人口中修為低下的散修弟子,原來是深藏不露的魔修。”
楚序擡眼。
隻聽沈之彥繼續道:“在十二山脈時,你就是這樣帶着林隅逃出來的?”
楚序依舊沉默,他可以感覺出沈之彥身上隐隐肅殺的劍氣。
“楚序,你到底是誰?”
雖然是質問,可沈之彥的語氣卻和以往一樣平靜,好似兩人還在月華殿時,沈之彥督促他修煉那樣。
楚序歪頭,眉眼彎彎:“現在這個時候問我是誰,會不會太無情了些?師尊?”
沈之彥擡眼,眸光微動。
還未等他說話,楚序就偏頭看向遠處,眸中映出星星點點的光亮:“你想知道什麼呢?”
“沈之彥,我們做個約定吧。”楚序輕聲道,“你陪我繞南河走一圈,去看看他們放河燈,看他們放孔明燈。這期間你有任何疑問,可以問我。無論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這是楚序第一次這樣喊他,在快攤開所有之前。
沈之彥轉頭,目光終于落在這片喧嚣人間。
離劍宗依山而建,山下圍着連綿山脈,蔥郁繁茂的樹影間隻有幾處人家,小中州的凡人城則還要更遠一些。
淩雲峰常年清冷,沈之彥也很少見過南城這樣的熱鬧景象。
沈之彥忽然覺得,可能楚序也從未見過。
兩人齊肩沒入熙攘人間,一路順着街道,與來往的行人擦肩而過,沿着護城河漫步。
其實這個時候,人已經不多了,隻有沿街的小攤販在賣力吆喝,一群孩子倒是精神充沛,要麼圍着小攤轉,要麼蹦蹦跳跳地跑。
“小心。”沈之彥忽然側身,不着痕迹拉了楚序一把。
一個孩子跑過來,不小心撞上楚序,楚序倒是沒什麼,小孩子卻一個趔趄,差點往後摔了個屁股墩。
楚序頓了頓,伸手扶住孩子,孩子被吓了一跳,仰頭看向楚序,眼裡閃過驚豔後,甜甜地笑着說:“謝謝哥哥。”
楚序勾唇,指尖輕彈小孩的糖葫蘆尖尖的竹簽:“下次記得看路,小心竹簽。”
看着小孩歡快的步子,楚序心情松快了些。
他記得店小二說過,七夕這天,南城會引進端盡海域海水,連接上護城河,讓百姓們在護城河裡放下河燈,看着河燈順着海水出城門,流進端盡海域。
那寓意着許願将會應驗。
雖然楚序說過,這期間内,沈之彥有任何疑問,隻要問了楚序,楚序都會告訴他。
可是兩人走了好一段,沈之彥還是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這倒是合了楚序的意。
他看着人們圍在河邊放河燈,心裡癢癢,直接去買了河燈來,想着自己也放一個玩玩。
“沈之彥,你要不要?我多買了幾個。”楚序從一堆五顔六色,樣式不同的河燈裡挑出一個順眼的來,轉頭問沈之彥。
沈之彥垂眼,從他手中接過被挑下的,卻沒有要跟着放河燈的意思。
楚序不管他,手得了空閑,就蹲下去學着身邊的人那樣,點上河燈,随手将它放進護城河裡,看着它順着河流遠去,最終出了城門。
靜谧的夜色中,繁星點點,河面上漂浮着數十點燈火,一盞盞燈籠,載着人們的美好祈願,随波逐流,漸漸遠去。
楚序支手半蹲着,剛想起身,忽然感覺身旁有人跟着蹲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托着彩色河燈,将它輕輕放入護城河裡。
河燈輕晃,很快追上楚序的那盞河燈,然後撞到一處,貼着一起飄遠。
楚序望向遠處,眸光晦暗。
“聽說扶旱山有神廟,許願很靈,你去過嗎?”他突然沒頭沒尾地問出一句,沈之彥将懷裡的河燈輕輕撫平,再放入河面。
聞言指尖一頓:“聽說過。”
但沒有去過。
楚序站起身,他曾在畫卷裡見過神廟和姻緣樹,那時候人很多,光一排排的護衛就有幾十人,可嚴格算起來,他還真沒去過。
沈之彥已經快習慣楚序跳脫的思維了,明明剛才還說了沿着護城河走上一圈,現在突然想爬山進神廟。
沈之彥偏頭看他。
楚序依舊微垂頭看着遠去的河燈,唇角微勾,眸光映出星星點點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