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月華殿總是很安靜。
空蕩蕩的。
殿外是桃林簌簌,粉嫩的花隐在綠葉中,花香很淡,殿内,暖色的晨光斜灑進來,映照在沈之彥身上。
使得他仿佛遺留在俗世的仙人。
這時候楚序就很喜歡坐在他對面,或支着下巴,或趴在桌上,看他日複一日,翻閱書籍。
關于攝魂,修真界将它歸于禁術,邪術,是以,修真界沒有對攝魂的記載。
但楚序修攝魂,所以沈之彥還是想找到一點關于攝魂的記載。
想弄清楚,為什麼僅僅百年,就不記得了。
那時候楚序跟着雲榷前往南城州參與仙門大會,沈之彥沒有跟着前往。
雲榷是他的弟子,是他一手養大,雲榷什麼心性他最清楚。
所以當在南城州傳得風雲風雨的消息傳到離劍宗時,他先是愕然,轉而沉默。
他得到的消息是雲榷逃回魔域。
楚序也逃回魔域了。
四族幾乎有想殺他們,以斬草除根的決心,仙門百家也不甘示弱。
但魔域與修真界之間的魔瘴是一道雙向的屏障,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出不去,除非劈開它。
于是所有人一同想到玉澤仙尊——雲榷的師尊。
楚序站在月華殿外,看着殿内玉亓仙尊和沈之彥對談。
這畫面很熟悉,正是在古秘境的石門後面,他沒有看完聽完的對談。
于是這次,他聽了個清清楚楚。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魔域不是那麼好進的,就外層的魔瘴也要大費周章。”
“玉澤,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前往魔域,是我的意思,與他人無關。”
……
“你凡事都有分寸,既然如此,我也不攔你,隻是無論是雲榷,還是他身邊的楚序都是魔域之人……”
原來,那處停頓,是“楚序”啊。
他早該想到的。
楚序面無表情聽完全程,半晌扯扯嘴角,心裡酸澀更重。
沈之彥最終還是進魔域了。
陰沉的天幕給人透不過氣來的錯覺,哪怕在魔域呆久了,此時此刻站在魔域的境地上,楚序也覺得莫名的心情壓抑。
他擡腳,一步一步,踩上泥濘的暗紅沙地,無視橫豎其上的殘肢白骨,站在沈之彥面前。
以往的每一次他都站在沈之彥身後,看不清沈之彥的表情,這次,他站在沈之彥面前,終于看清了,也終于懂了。
沈之彥抽離的那一絲神魂,自始至終都在楚序身上,為了不讓楚序重蹈前世的覆轍,神魂假冒系統,引他脫離劇情。
雲榷是它帶楚序找出來的,沈之彥是它引來魔域的,楚序出魔域是它設計的,藏書閣裡古秘境的圖紙是它留下的,幾次楚序被困、受傷,也是它破局,治療的。
它引着楚序和沈之彥,在百年後相遇。
而這一切,都是沈之彥的手筆。
楚序想着,看沈之彥難得的狼狽,他身上染血,臉上也濺上一些,發絲卻隻是稍稍淩亂。
嗜血長劍被丢在一旁,懷裡抱着人。
楚序垂眸,待看清那人是誰,他低頭短促地輕笑出聲,隻以為是預料之中。
他蹲下平視沈之彥,就算是幻境,他也能清楚感覺出沈之彥的不對勁——他眼底微紅,抽離出去一絲神魂後,靈力混亂暴動,波動太大了。
那應該是修真界裡讓人驚慌失色的入魔吧。
沒想到堂堂玉澤仙尊,也有被人逼到這個地步的一天。
想着,楚序輕輕歎氣,擡手,指尖觸碰沈之彥的眉心,遲疑了一瞬,他伸手輕撫沈之彥的臉,說——
“值得嗎?沈之彥……”
“沈之彥,你别入魔,入魔很醜,都不像你了……”
話落,眼睛一錯,手腕被人锢緊,往前猛地一拉,楚序落入滿是血腥味的懷裡。
他臉蹭在沈之彥脖頸處,稍稍偏頭,腥甜的味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沉香,和月華偏殿裡擺在他床邊的沉香一模一樣。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耳側突然發癢,沈之彥緩緩抱緊他,低聲說。
“楚序,你根本沒心……”
畫面徹底沉下,楚序愣愣的看着齑粉消散,周身又是一片黑暗,又是隻有他一個人,和他在無生森林求生的每一晚一樣。
很久很久,直到他意識回籠,清醒過來。
還未睜開眼,楚序動了動手指,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也不疼。
他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熟悉的垂簾,萦繞在鼻尖的是很淡很淡的沉香,恍惚間,楚序以為自己還身處幻境。
直到耳畔猛地一聲炸響,伴随着哒哒哒的匆匆腳步聲以及小童的喊叫,“醒了,楚師兄醒了,仙尊——”
楚序茫然眨眼,半晌輕笑起來。
沒多久便有人進了月華殿,還不止一個。
楚序第一眼就看到沈之彥了。
以及跟來的醫修長老。
沒有去理會眼裡不相幹的人,楚序安分了一會兒,待看病的長老邊搖頭嘴上邊喃喃着不可思議地離開後。
楚序抿唇,随後露出蒼白淺笑,手指不安分地勾沈之彥的修長手指,發現他沒拒絕後,楚序膽子大了一些,去扯他的手。
沈之彥蹙眉,反手握住他的手:“别勾,你身體沒好。”
楚序:“……”
楚序不聽,晃了晃手,一雙狐狸眼裡笑意盈盈,啞聲說,“沈之彥,我好像做了一場夢。我夢到你了。”
“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沈之彥:“南城州,你入畫的時候,就慢慢想起來了。”
楚序一愣:“原來那麼早嗎?”
“我現在才想起來,豈不是太晚了?”他笑着說。
沈之彥垂眸看他,眼眸溫沉,說,“不晚,剛剛好。”
無論是被遺忘的幻境授劍,還是時隔百年後的這次想見,他們的相遇都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