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時間在考校中過去,入夜後就到了教坊司最熱鬧的時候,整條本司胡同裡都亮起了紅燈籠,完全壓過了天上的月光。樓上樓下盡是莺聲燕語,樓裡出現了許多男子的聲音,女聲嬌軟,那些男聲則截然相反,或輕浮狎昵,或張狂肆意。又有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一直接近二更天這些聲音才漸漸歇下來。
新進被送來的女子和崔珑都被安置在最上層,崔珑一人獨占了角落一間廂房,左近房間都無人居住,在這時愈發顯得靜谧。但他知道,隻要到了明天夜裡,那些聲音一樣會浸染此地。
翌日上午結束了所有考校,晌午盼兒從廚房裡取來幾樣午食,用過後崔珑起了困倦之意,本欲在美人榻上小憩一陣,哪想一睡過去卻是天昏地暗,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沒有,意識被困在混沌的邊緣,四周缭繞着黏稠的濃霧,眼前昏惡一片,如何也撩不開眼睑。
這是“鬼壓床”了?
恍惚中他聽見房門被推開,有人走過來,他依稀瞥見一抹绯紅的衣角,待要去看那人的臉,對方已俯下身來,用微涼的手指擒住他的下巴。
“從玉……”
“送你的這份大禮,還滿意嗎?”
他心頭微驚,竭力睜眼去看,眼前的臉又像是變了姜垣的,他眼噙淚光,渙散了一貫的神采,雙唇蒼白地嚅動着。
“從玉,我該怎麼辦?”
“殿下……”
“你明不明白?我不是憂慮自己該如何保命,如何聽憑你們的安排,受你們的保護,而是事到如今,本宮又該如何保護你們、他們、東宮的所有人?”
“我必須得讓他親手抓到我。”
他說着,袖緣從榻邊拂開,崔珑連忙伸手去挽——
“阿垣!”
崔珑陡然驚醒過來,出了一頭的冷汗。
※※※※※
“再說一遍。”
姜澧一張臉上不見變化,語聲也四平八穩,整個人似乎未泛一絲波瀾。
辜銘将頭伏得更低,赤/裸的後頸上仿佛滑過一道涼意,“崔珑在夢中叫了……廢太子的名諱,叫的是——阿垣……”
這句話似乎許久才落地,隻因那之後室内就陷入了一派死寂,空氣如被冰凍,凝滞而厚重。
許久後殿外傳來一聲通禀:“庶吉士沈靖平到。”
辜銘才聽到皇帝說話了:“出去吧。”
辜銘如蒙大赦,“是,微臣告退。”
他走到殿門口恰好撞上沈靖平,對方一來就解了他的圍,辜銘心存餘悸,也生出對他的感念,不由多看了沈靖平一眼,正巧對上那人看過來的目光,對方釋放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主動迎了上來。
“辜指揮使。”
“沈大人。”
“迩來炎夏将至,氣候多變,這一時晴一時雨的,委實讓人捉摸不透,指揮使一向眼光獨到,洞燭幽微,以你看,今晚的天氣會如何?”
言下之意分明是探問殿中那位貴人這會兒的心情如何。
辜銘搖了搖頭。
沈靖平輕歎一聲,道:“這幾年神州風雲多變,天相愈發難測,也不知欽天監那邊可觀測到了什麼,有何種說法?”
這話是探問天子心情不好的緣由。
辜銘隻低聲說了兩個字:“胡同。”
沈靖平微微一笑,“多謝指揮使為區區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