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他怎能無怨尤?
沈靖平将腰伏低,又道:“臣鬥膽,懇請陛下寬宥一次,今夜便放愚早還家吧。”
“卿家中有事?”
“無事,不過……最近是十五,内人愛賞月,無奈中秋之月也受不測風雲左右,不一定是最亮最圓最美的,所以每個月毗鄰望日都要在庭中賞月,若我不在身側盯着她,哪怕露水沾濕了衣裳也不知道回房。這會兒算起來,我已有足足五個月未陪她一起賞過月了。”
姜澧道:“若吾記得不差,卿與夫人少年夫妻,早早締結姻緣,是因為自幼相識,青梅竹馬。”
“不錯,相識于微時,相守已經年,相望如初識。”
姜澧搖搖頭,“肉麻。”
但沈靖平今夜這席話到底起了作用,皇帝揮退了他,臨朝以來破天荒生出懈怠之舉,将剩下的奏章晾在案上不去管,外面的人尋歡作樂踏訪教坊司,沈靖平趕着回府陪夫人看月亮,皇帝也來到了自己的後宮。
偌大的後宮頗冷清,這些年姜澧身側不過一位侍君,還是昔年他在肅王位上所納,除開外就沒什麼人了,更無一兒半女。好在這位喬侍君雖是男子,卻明/慧識分寸,無論從前在王府,還是如今身處後宮,都擔得起一份主持中饋之職。
内侍早早通傳了過去,姜澧來到喬佶宮外,遠遠便見那人侍立在門前,欠身恭候。
他徑直從喬佶身邊拂過,對其人視若無睹,在炕桌邊落了座,才擡眼看過去,喬佶又乖覺地改換了面朝他的方向,許是察覺到皇帝這會兒心情不虞,原本隻是伏低的身子也換作屈膝稽首,卑微如蒲葦。
姜澧冷然道:“擡頭。”
他望定喬佶那張韶秀而難辨齒歲的臉容,眉心微凝,委實記不清這位侍君剛來到他身邊時是個什麼模樣了,實則他從不屑将此人放在眼中,唯一一次入眼,還是因為他站在那人身邊……
那是哪一年的事?天肇五年?
雲南土司叛亂,崔珑攜神機營數人随左副都禦史深入雲南平亂,此戰最終大捷,俘獲了一衆當地的土民。
大多數人交由當地官衙放歸鄉裡,領将卻格外留下了一些年輕美貌的男女,用以回京後送進宮中或各大王府——就因為這一舉動,路上生出了事端。苗女多美貌,一些盜匪出身的兵痞見色垂涎,夜裡潛進收押她們的帳篷欲行不軌。被崔珑聽見異響,趕過來制止了他們,并施以軍法。
許是見崔珑清正耿介,那些俘虜們連成一氣向他求情,禁不住衆人苦苦哀求,崔珑出言為這些俘虜求情,願意做宮女的就進宮去做宮女,而當中大多不願意入宮挨一刀做内侍的男子,則跟着崔珑回到了崔府。
喬佶正是其中之一。
這樣不起眼的小人物哪裡入得姜澧的眼?他從未留意擁簇在崔珑身邊的人裡又多了哪些凡夫俗子,這人一向招蜂引蝶,身後總是跟着群魚龍混雜的人。
直到一次宮中舉辦馬球大賽,崔珑大汗淋漓地從場中下來,有人第一時間趕到他身邊,為他擦拭汗濕的額頭,那時姜澧遠遠望着,一眼看穿那人眼底映着崔珑的影子,那身影何其光彩、何其高貴,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實在刺眼。
比姜垣看待崔珑的眼光還令人作嘔。
這些年崔珑一直伴姜垣左右,是作為臣屬追随尊貴的太子殿下,姜澧自然不能拿姜垣如何,但一個跟在崔珑身後的小小侍從又如何?
于是他一徑找上崔珑,直截了當向他要人,要将喬佶讨要了去。
他留意着崔珑神情,對方聞言果然面露訝異。
“怎麼,你從沒想過我會喜歡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