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珑第一反應不是被冒犯或多羞惱,隻錯愕于原來姜澧也會說這樣的話……一時怔忡,倒來不及有更多反應。
姜澧竟對自己有情,為何此前從未想到這一層,對方又是何時起有了這心思?
這份情意……對如今的姜澧來說輕重幾何,又能稱幾兩?
姜澧身上有異,那個漩渦是否也代表着一種預兆?——這些即使當下還活着的人,未來也都會死在他手裡?
不行,他必須要阻止這樣的事成真!
何況這恐怕和他在這個世界必須要做成的事有關,為今之計最好是待在對方身邊就近觀察,徐徐圖之。
但姜垣……自姜澧帶兵攻破皇城那日後就斷了音信,不知道他那邊是什麼情況,那些人有沒有遵照部署将他平安送出去?若此後一直呆在姜澧身邊,他又要如何尋時機和那邊的人聯系上?
還有诏獄、教坊司、神機營……方存菁、趙盼兒……
一時連根帶梢想得多了,大腦某一處就抗議般突突的疼,他低頭按住太陽穴,姜澧留意到,輕輕推了一下他肩膀,“多思無益,若累了,再好好睡一覺吧。”
“我就在這兒。”
崔珑順從地躺回榻上,姜澧起身解落束帳流蘇,任紗帳垂落下來——室内隻有他二人,皇帝竟為這些瑣事親力親為。他走出去在一側坐下,身影隔着床帏映在薄紗上。
崔珑望着那道身影,一時有些恍惚,仿佛依稀又看到了往日的九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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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守在這兒自然隻是姜澧用來哄騙他的……甜言蜜語?皇帝多的是公務纏身,日不暇給,崔珑再醒來時垂簾外已是空蕩蕩一片了。
他又睡過去了整一個晚上,這回醒來感到精神爽利了很多,像大好了。這才有餘暇觀視周遭的環境,繼而訝異地發現這裡像極了他在家中的房間,每一處陳設布置,乃至于一磚一瓦皆如出一轍。
桌上已擺好了膳食,看過去都是他慣愛的口味。
想必這都出自姜澧的授意。
他推開房門出去,左右并無侍衛,四周一片甯靜,但他還是很快感到一種被窺視的感覺,那些眼睛仍蟄伏在暗處盯牢了他。
崔珑隻做毫無所察,四處随意遊走,發現此地竟是一間……寺廟,占地不大,攏共也就三進院落,正殿縱深狹長,裡面擺放的是一樽卧佛,乃釋迦牟尼涅槃像,造像線條流暢,還能看出舊日金描彩繪的痕迹,隻是這古寺有一定年頭了,又年久失修,着色悉數斑駁破損,處處還彌漫着一股木質朽壞的氣味。
寺内空曠無人,崔珑步出正殿,才看見台階下有一老僧正埋頭清掃階前落葉,對他的腳步聲置若罔聞。
笤帚一下一下掃動的聲音倒将此地映襯得愈發幽靜,像極了王摩诘*詩中會出現的地方。
——這是哪兒?
崔珑回首看去,殿前的牌匾上寫着“掃心廟”三個大字,是從未聽過的地方。立在台階最高處遠眺,周圍的樹木蔥茏,遮蔽了許多視線,透過剩下的空隙看出去,能看到極遠極開闊的天空,視線久久挨不着一個邊界。
他茫然若迷,坐在台階上發起了呆,定定望着那老僧掃地,後來老僧收起笤帚走入殿裡,他仍一人枯坐在原地。
直到黃昏時老僧又出來了,在他身邊擱下一個漆盤,崔珑低頭一看,本屬佛門清靜地,這老僧送來的晚膳裡竟毫無避諱多是葷腥之物,他擡頭又看看那塊牌匾,道了聲謝,端起漆盤回了房。
晚膳吃到一半姜澧來了,身邊隻跟着一個帶刀侍衛、一個小黃門,皆被他留在屋外。崔珑颔首道一聲陛下,并不起身行禮,繼續埋頭吃自己的,姜澧也不介懷,坐在一邊靜默看着他。
飯後崔珑主動和姜澧攀談,問起這到底是個什麼所在?
姜澧反問:“你來猜猜?”
“你來得這般輕易,如今莫不是身處紫宮中?”
從姜澧的神情裡得到默認,崔珑丢開木箸,愕然道:“你竟将我帶回了紫宮?”
“此古刹位于後苑西側,存在于此應已有百年,據傳是為前朝一位清修的太後所辟,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兒……可知前朝武元皇後?她和夫君離心,見棄于君王,其後更被廢了後位,晚年獨自進入‘掃心廟’中潛修,不帶一人侍奉,常年閉門不出,就連什麼時候無聲無息死在裡頭也不為人知,待旁人進入廟中發現她時,那屍體早已發爛發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