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又多問了一句:“她不見了這麼多日,你們沒想着找一找她,去官府報官麼?”
一個大娘歪了歪嘴:“大人,我是親眼見着她被那大馬車接走的,像她生得這好模樣,哪裡就會賣一輩子面喲,人家揀了高枝飛走了,我們還去攔她不成麼?”
又有人嬉笑道:“她要是給人家做了小妾,就是丫頭,大戶人家裡也都是穿金戴銀的,比我們這破屋頭不知好了多少呀。”
蘇曉默了片刻,闆起了臉:“不是這樣的,她過幾日便回來了。”
大娘追着問道:“那她做什麼去了?”
蘇曉疾言厲色:“不要胡猜,她去人家府上做湯面,夫人見她人品模樣都好,同她投緣,方才多留了幾日,你們要是胡說八道,那夫人聽了,豈會不惱?到時候禍從口出!叫誰來救你們?!”
大娘伸了伸舌頭,不吭聲了。
蘇曉離了明時坊,又去刑部大牢,獄卒打開牢房,唐貞忙從枯草裡站起來,向她行禮。
蘇曉笑道:“唐姑娘,不必多禮的。”獄卒走後,又道:“唐姑娘,我現下來是告訴你一聲,這兩日我們會提審你。”
唐貞道:“蘇大人,是因早上說我是賊麼?”
蘇曉道:“這是我們在衆目睽睽下将你帶出王府的由頭,所以要審一審,到時會說成是誤會,還你清白的。”
唐貞不安道:“若那個王爺一定要說我是賊呢?”
蘇曉搖頭道:“事情到了明面上,他若執意說你是賊,便要有人證物證,事雖小,要想做得天衣無縫,也極瑣碎。”
瑣碎麻煩還在次,朱成劼留下唐貞真正的緣故,慶嘉帝怎會不清楚,真要繼續鬧下去,得不償失,他總也沒色令智昏到那個地步。
默了少頃,蘇曉又道:“唐姑娘,我們隻能将你帶出來,還是不能幫你讨回公道的。”說着垂了眼,盯着地上枯草芥:“你若要告景王,這案子定會移去北鎮撫司,我們刑部留不住,你還是讨不回公道的,對不住。”
移去北鎮撫司,便不會是審案了,她十分清楚唐貞在他們口中會變成什麼,畢竟顔面名聲對于天家人,是重比性命的。
名不正則言不順,自古皆然,天子既稱天之子,便要有配天的德行,不然,便會有暴民,便會有抗争,便會有權柄動搖的危機,所以哪怕沒有,也要讓世人以為有。
唐貞呆了呆,連連搖頭:“不告,不告,蘇大人,我還是不告的。”說着,又神采奕奕地笑了起來:“蘇大人,那我是不是快出去了!等我出去了,請蘇大人嘗嘗我的手藝,還要好好謝謝蘇大人呢。”
蘇曉不由也笑了起來:“這是我的職分,不消言謝,但是你的湯面定要嘗一嘗的。”
風搖柳,月西流,橋上色如霜,橋下水茫茫。
裴宣勒了馬:“盧溝橋到了,子熙,就送到此處罷。”
蘇曉望了望遠天曙色:“承言,那我便停步了,承言,此行南下,途中小心,到任之後,也務必珍重,事緩則圓,切記切記。”
裴宣點頭道:“我知道了。”忖了忖又道:“子熙,我知道你機敏,署中事務不消我囑咐,隻此後你一人獨住,米面糧油之類,不要等用盡了才去買。”
蘇曉笑道:“我知道了。”心頭卻一澀,别離二字真正镌了上去。
裴宣揚起鞭,馬蹄哒哒踏上橋面,夾在湍然流水聲中,蘇曉望着躍向曙色的身影,揚高了聲量:“裴承言,于道各努力——”
“千裡自同風!”
兩匹白駒一前一後奔馳而來,裴宣調轉了馬頭,一眼看見馬上人,着實怔了怔。
兩人他都是識得的,一身雪白氅衣的是謝彧,另一個大紅羽緞面狐裘的,裕王朱貞明。
蘇曉裴宣近前見禮,朱貞明笑道:“快都免禮。”
裴宣卻依舊深深躬着身子:“殿下,能得殿下親送臣,臣不勝感激,肝腦塗地,亦不足報殿下殊遇。”
朱貞明笑道:“裴承言,你言重了,你為國朝仗義執言,是國家清直臣子,我理應來送。”
裴宣懇然道:“殿下以禮待臣,臣當死報,惟願殿下此後珍重玉躬,修身養望,以備王事。”
朱貞默了默,笑着應了聲“好。”
謝彧牽馬上前,笑吟吟道:“承言,我便不多說什麼了,隻陪你行一程路罷。”
裴宣“啊”了聲。
謝彧笑道:“家父從南京來看我,從廣甯門入京,我去迎他,豈不是正好陪你行一程路。”話罷翻身上馬,向蘇曉與朱貞明笑道:“那我二人便不耽擱了。”
兩人身影沒入疏林,朱貞明道:“蘇主事,我們也走罷。”
上了馬,朱貞明笑道:“蘇主事,原來你同裴翰林是認識的。”
蘇曉笑道:“臣與他皆是荊州人,去歲春闱在會館認識的。”
朱貞明笑道:“看來都是作得一筆好文章,惺惺相惜了。”
蘇曉笑道:“殿下謬贊了,不過是投緣而已。”
其實是因為她的相貌,她是女子,平日雖束發加冠,胸前勒白绫,兩道眉濃畫,置身男子間,也清秀得過分了,彼時在會館,有士子因此嘲弄譏笑,裴宣聽見了,挺身同她一起與那些人争執,自此熟絡。
行了一段路,朱貞明乍問道:“蘇主事,你們那縱火案可有進展了?那屋主找着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