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藍如洗,街上熙來攘往,和風中,紅綠招幌戀戀地追着人的帽沿肩頭。
石達笑着送走兩個客人,一轉眼,街上三人走來,皆是熟透了的面孔,稅課司的王彪同跟班陳伍、磨三。
“王大哥呀!”石達笑容可掬迎了上去,“這是什麼風把王大哥吹來了,快進來喝杯茶。”
“茶就免了,”王彪背着手踱進了店,肅聲道,“我今天過來呢,是有正事要辦的。”
石達心底歎了口氣,免不了又要出血了,笑道:“王大哥要辦的,自然都是正事了,小弟洗耳恭聽。”
王彪道:“咱們南京城新來了個巡按大人,你曉得罷?”
石達點頭道:“小弟聽說了。”
王彪笑道:“這個巡按大人,剛跟戶部的孫尚書算了個帳,說你們都拖欠商稅呀,反正我們許大人說的是,該交四兩的,隻交了一兩。”
石達忙道:“王大哥,小弟我是按朝廷的律法繳的銀子呀,三十稅一,舊年統共賣了五千兩的絲綢,一共繳了一百七十兩呢!小弟可沒有拖欠,王大哥最是清楚不過的。”
王彪“哦”了聲:“繳了一百七十兩,那可還得再繳,再繳······”
“五百一十兩。”陳伍道。
“對,”王彪笑道,“再繳五百一十兩,就沒事了。”
石達默了會,湊了過去,低聲賠笑道:“王大哥,小弟呢,真是按律法繳的,巡按大人來呢,小弟自然要表示表示,一百兩,小弟這幾日孝敬上去,王大哥這裡,小弟也不敢虧待的。”
王彪黑着臉:“石達,五百一十兩,一分都不能少。”
石達怔了怔,沒料到王彪這回是來真的,滿嘴頓然又苦又澀:“王大哥,這、這,現下我哪有這麼多銀子呀,才訂了生絲,還有一筆款子還沒——”
“你還會沒銀子,”磨三往壁間一看,冷笑道,“這麼多絲綢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沒有銀子,我看就拿這個抵!”
說時一匹織金羅被拽下來了,纏纏綿綿的牡丹花,金翠耀眼的,翩跹拖進塵埃裡。
石達一雙手哆嗦着。
“磨三,幹什麼呢!”王彪呵斥一聲,又晃出個笑,“石老弟呀!巡按大人一開口,不要說我們許大人了,孫大人也要掂一掂的,這樣,你先把零頭給我交了,餘下的,給你寬限幾日。”
石達向櫃台看了眼,夥計稱了十兩銀子,包好交給陳伍。
王彪春風滿面一揮手:“咱們走。”
石達有氣無力地送到門口,臉上的笑也爬不上去了,折身走回店内,一坐下,胃脘絞了絞,虛汗直冒了上來,夥計忙倒了杯熱茶送過去。
石如翠大步流星進了店,一眼瞧見石達滿頭大汗縮在椅子裡,匆匆上前:“爹,你的心腹疼又犯了?”
夥計憤憤道:“小姐,早上那個王彪又過來收錢了,說什麼巡按大人要銀子,一開口就是五百一十兩,先拿去了十兩!”
石如翠砰地一拍櫃台:“五百一十兩,他索性來明搶好了!這些公家的,一有什麼事就蒼蠅似的叮上來,真是是個人,熟不是個人!”
一庭海棠雨蒙蒙,瓷碗裡白粥甜糯,蘇曉一邊喝粥,一邊再忖了遍今日要去見的士紳。
“蘇大人!”冷不防文德至火急火燎沖進庭中,“不好了,蘇大人!”
蘇曉放下調羹:“怎麼了?”
文德至上氣不接下氣的:“蘇大人,好一堆人堵到衙門口了。”
蘇曉道:“為何?”
文德至急聲道:“他們皆是商戶,說是蘇大人多收了他們銀子,來讨說法的。”頓了頓,越發着急忙慌的:“蘇大人呀,你先快從後門走罷,避一避,再去兵部借人,這些暴民真不是好惹的!”
“嘿!鬧起來了!”
南京戶部值房裡,孫時通拍手跺腳哈哈大笑:“老餘呀,我這個法子不錯罷。”
餘秉良悠悠笑道:“老孫,你這是妙招啊,巡按衙門前不就是淮清橋麼,最好讓那些商人就把蘇曉扔進河裡,這叫什麼,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孫時通哈哈笑了一通,臉色又陡然陰恻恻了:“我說,最好他再叫幾個兵部的人去,死幾個人,都院的人就都好上本了,我就不信他還能留在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