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如翠忙笑道:“這位是蘇大人。”
陳宜一驚,兩隻袖子擡起了:“敢問可是新上任的蘇巡按?”
蘇曉将陳宜打量了一下,長身玉立,相貌清俊,看衣巾是個讀書人,點頭一笑:“我是。”
細雨仍紛紛,衙門口,文德至抻着頸子,東張西望,一眼望見蘇曉,匆匆小跑迎去:“蘇大人回來了。”
蘇曉腳下不停:“誰來了?孫尚書他們?”
文德至笑道:“蘇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孫大人與餘大人聽聞了早上的事,特來看望蘇大人的。”說着撐開了傘,舉到她頭頂。
蘇曉向上看了一眼:“你自己撐罷。”
傘仍擋在她頭頂:“怎麼能教蘇大人淋雨呢,着涼了可怎麼好。”
蘇曉看了文德至一眼,笑道:“不要緊,京城的風雪,可比這大得多了。”
文德至腳下一刹,未幾,收了傘追了上去,不再開口了。
孫餘兩人等在廳内,一看見蘇曉,雙雙立起,一唱一和,先叙關切,再行誇贊,最後又一表為朝廷辦事之決心。
蘇曉默默坐着,她的設想,是這兩人好歹會想着從大商戶那裡征一批欠下的商稅,不想是铤而走險,使了個欲擒故縱,火上澆油。
二人發揮完畢,蘇曉笑道:“孫尚書,餘禦史,我的題本還沒遞呢,二位怎麼就先收上稅了呢?”
孫時通歎了口氣:“上回聽了蘇巡按的話,我等也是又驚又愧啊,忙教人去摸排了,隻是,底下人倒有些辦事不周了。”
餘秉良搖了搖頭:“蘇巡按,事委實是難辦的,我們都期望令行禁止嘛,難呀。”
孫時通又歎了聲:“蘇巡按初來,恐怕不大清楚南直隸的情形,刁民委實太多了,商稅這事,看來還是得從長計議啊。”
蘇曉默了會:“緩一緩罷。”
兩人相視一眼。
蘇曉一笑:“我這裡便沒什麼事了,事難辦,便不敢再打攪二位辦事了。”
兩人又笑呵呵羅裡吧嗦幾句,起身告辭。
蘇曉在蒙蒙雨中走去後堂。
有車鄰鄰,有馬白颠。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第一句是《車鄰》首句,《毛詩》以為全詩是在稱贊秦仲公,第二句是《柏舟》首句,《毛詩》以為全詩是寫仁人不遇。
這麼兩句詩放在一塊,是什麼意思呢?
雖有明主,賢能臣士依舊不遇?
這種慨歎他不會發,何況這麼平白無故抛出來。
到了南京,不光明正大差人來巡按衙門找她,方才也不露臉,都是不想惹人留意。
所以,這是要另約個地方見?幾時見?何處見?
這兩篇詩,《車鄰》是《秦風》首篇,《柏舟》是《邶風》首篇,皆是首篇首句,是說,詩句寫了什麼不要緊,位置才要緊?
《秦風》在《國風》中列十一,十一,是指第十一個時辰,戌時,正是黃昏,所以是人約黃昏後?
那麼《邶風》列三,又是指什麼地方呢?
蘇曉想得入神,再一擡眼,不防文德至戳在跟前,唬了一跳:“你幾時過來的?”
文德至笑容可掬:“蘇大人,我才來的。”
蘇曉點了點頭,笑道:“來了幾日,頭一回落雨,倒比晴日另有風韻,你曉得,有什麼最好看雨景的地方麼?”
文德至越發捉摸不透了,眼看着事情辦不成,還要出去賞雨?
“哪裡最好賞雨景,小的還真不清楚,不過據小的想,秦淮河賞雨,定是好的,此外,還有清涼山,莫愁湖,雨花台,桃葉渡,也都是好的。”
秦淮河,凡知南京者,皆知秦淮河。
蘇曉展眉一笑:“秦淮河我倒是遊過一次,記着橋不少。”
文德至掐指道:“從東水關入城,有利涉橋、文德橋、武定橋、南門橋、新橋、上浮橋、下浮橋,七座呢。”
黃昏了,雨還落着,武定橋邊,遊人卻不減興緻,依舊熙熙攘攘。
橋邊柳下,系着一個烏篷船,船首,竹傘水色衫,似乎是等了許久了。
心沒來由地跳快了幾分,蘇曉捧着碗,連灌了幾口茶水,清了清嗓子。
“報道先生歸也,杏花春雨江南。”
顧允回過頭去,綿綿雨絲織在波光上,燈火爛漫的一雙眼,盛着笑向他望了過來。